第75章 潜滋暗长(上)

天之下 三弦 7657 字 3个月前

“瞧瞧我带了什么给你?”饶长生从怀中取出翡翠手镯,笑道,“戴你手上多漂亮!”说着就去拉白妞的手,要替她戴上镯子。

白妞猛一抽手,冷冷道:“山寨日子不好过,卖了吧,给大伙添个菜。”

自那天后,白妞便对饶长生异常冷漠,除了招呼他吃饭睡觉保暖等日常琐事外,再无一句相关话语,但凡开口也是不阴不阳,不咸不淡,便是对着行人问路都比对着他多几分诚恳。饶长生一去半年,本以为干下大事,白妞会对自己刮目相看,特地抢了这翡翠手环讨她欢心,哪知白妞见了也无欣喜慰问,不由得怒从心起,愠道:“我在那裘家院子时,裘大小姐不知对我多好,这镯子就是她送我的,许是看上我,想定情!我放着富贵没变心,怎地你倒好,镇日对我冷言冷语,我就那么不值当吗?”

白妞淡淡道:“裘家小姐看上你也挺好的,她做大,我做小,或者她做主子我做奴才,都行。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都好。”

饶长生道:“我怎会让她进门?你才是我妻子!我……我们现在是夫妻,你还想着别的男人?”

白妞细心铺好了床被,看也没看饶长生一眼,只道:“我没想别的男人。除了我爹,我心里一个男人都没有。”

心里一个男人也没,自然也没有自己,饶长生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不由得大怒,伸手扭住白妞胳膊,举起拳头。白妞只是低头看地,丝毫不见惊慌模样,饶长生见了反倒下不了手,过了会才丧气道:“我是真喜欢你,你怎地就是不懂我心意?”

白妞问道:“桌上还有两张烙饼,吃不吃?”语气冷漠如常。饶长生摇摇头,脱去衣服,上炕躺了。白妞替他将衣服整理停当,吹了蜡烛,上床与他并肩躺着。饶长生转身去抱她,她一概不应,饶长生自觉无趣,过了会便沉沉睡去。

又过了两天,老癞皮来找饶长生。“找着了,就在五爪山上。”老癞皮道,“沙鬼去年被老寨主斩了蛇头,帮里内斗,四分五裂,声势大不如前。现在这批剩不到五十人,领头的是他们以前三当家狄泽,家中行六,又叫狄六,他有销赃路子。”

饶长生道:“走,会会这狄六去。”

老癞皮踌躇道:“寨主,会不会太险了些?”

饶长生反问道:“粮仓里剩不到三天粮,不把这批红货换成银两,别说过冬,腊月都捱不到!”

老癞皮知道饶长生说得没错,不禁默然。

饶长生又道:“现今不比以往,山寨就剩二十七个男人,没了过去的威风,以后饶刀山寨要活,得找条路子。先得有钱招兵买马,人手足了才能替爹跟山寨报仇,大伙的日子才能好过。我不会像爹一样,让你们只能糊口度日,我要让你们好吃好睡,过好日子!”

老癞皮惊道:“寨主,那是铁剑银卫,怎么报仇?”

饶长生冷哼一声:“只要杀了齐子概跟李景风,爹的仇就算报了一大半,剩下的,慢慢讨回来!”

老癞皮犹豫半晌,道:“还有个消息,是关于景……李景风的,我本来还想要不要说。”

饶长生皱眉道:“怎么?他被崆峒抓着,处死了?”

老癞皮摇头道:“他逃出了甘肃,在山东闯了祸,嵩山派传来通缉令,还附着泰山派的仇名状。”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悬赏,呈给饶长生,接着道,“他杀了嵩山派副掌门,悬赏二百两。”

饶长生怒火更炽,一把将悬赏令撕个稀烂,丢在地上,怒道:“他凭什么?!操他娘的,他到底凭什么!!”说着不住顿足,将那些碎纸踩得更烂。

老癞皮不知道他发什么脾气,道:“他非但不会回甘肃,只怕现在早死了。”

“操!操他娘的,操!”饶长生大怒,不住咒骂,甩手而去。他一脚踹开自家屋门,对着白妞吼道:“有你那汉子的消息,听不听?!”

白妞依旧编着草鞋,头也不抬,冷冷道:“我只有你一个丈夫,没别的汉子。”

饶长生见她连李景风也不闻不问,对自己仍是不假辞色,气得一脚踹飞地上矮几。“砰”的一声,矮几撞上不高的屋顶,重重摔回地上,白妞吃了一惊,身子一抖。饶长生哈哈大笑,怒道:“操!原来你还知道怕啊!”

白妞望了他一眼,将矮几扶起,道:“下回别这么蛮干,吓着我了。”又怕矮几被踢坏,仔细检视了一番。饶长生见她对张茶几都比对自己更有兴趣,憋了一口恶气,提刀到外头练功去了。

第二天一早,山寨二十七骑便往五爪山去。沙鬼寨子隐密,一时寻觅不着,饶长生举着马鞭沿路喝道:“一年前老阳镇外伏击你们首领的便是咱饶刀寨!同行间不用遮羞怕丑,快快出来见老子,一起发财!”

老癞皮被他的直白唬得一愣一愣,忙道:“刀把子!”

饶长生凛然无惧,道:“量他们不敢胡来!”

果有探子听到,把消息传回山寨,寨里派人下来带路。饶长生看那沙鬼寨子,屋瓦比以前的饶刀山寨还整齐,规模也大,只是有些已见失修模样,显然少人居住。寨门口两座瞭望塔只一座站着两名守卫,仍打着那张小鬼旗,饶长生心中一突,老癞皮低声道:“刀把子,慎防有诈,叫他们头出来说话!”

饶长生怒道:“怕什么!料他们也奈何不了咱们!”

老癞皮道:“话不是这样说,人家的地盘不比自己家门,需防险防埋伏,别让人给一锅端了。要不……”他想了想,若是老寨主在,定然留弟兄在外接应,自个一人赴险,一来有照应,敌方不敢妄动,二来避免中伏,于是道,“我替刀把子走一趟,内外也好有个照应。”

饶长生道:“爹常说,入了山寨就是亲兄弟,同生共死,哪有放你一人进去涉险的道理?”他知道老癞皮的顾虑,可老癞皮是二把手,让他一人进去,岂不短了自己威风?可若要他自己一人进去,心底终究不踏实,又想:“他们只剩五十个人,我一个跟他换一个,他们终究不合算。”于是当先策马进入。

老癞皮见拦不住他,只得喊道:“弟兄们跟上!”

一行人进了大门,跟着喽啰来到聚义厅前。但凡山寨里头,这类聚众之处总差不多,不是叫聚义厅便是叫集贤亭,要不就是风云楼、龙虎滩,撞名了也不奇怪,差不多就是个大亭子。沙寨的聚义厅比饶刀山寨还讲究些,三面砌了泥土墙,开了窗,敞亮的那面坐着一名脸色蜡黄的粗壮汉子,头发扎成一束婴儿拳头大小的粗辫子。

饶长生策马上前,在马上点头问好道:“眼前可是狄六爷狄当家?”

那狄泽冷哼一声,大声道:“老子正是狄六!”说着眉头一挑,戟指怒目骂道,“操你娘!懂不懂礼数?入寨拜山,老子站着,你骑在马上说话,合着饶刀寨今儿个是来打粮油,要老子跪着听吩咐吗?!”

饶长生心知失礼,连忙跳下马来,打个哈哈,笑道:“是在下失礼了,狄当家别见怪。”

“小崽子不懂,老的不会教吗?你们二当家在哪?”狄泽往饶长生身后看去。老癞皮策马上前一步,道:“咱们饶刀山寨独来独往,不拜山头,不交地蛇,这礼数原是欠缺,请狄当家恕罪。”

狄泽冷冷道:“贵寨谋害了我们当家,又劫了过冬的粮油,沙寨算是灭在你们手上,这个罪我狄某要是恕了,还不寒了弟兄的心?”

饶长生上前道:“狭路相逢勇者胜,道上挣杵儿的事,生死各安天命。当日若是沙鬼拦住了饶刀寨,就会闭只眼睛放过?这……”

“闭嘴!”狄泽冷不丁一巴掌甩来,饶长生没料到他说打就打,被扇得耳朵流血,脑中嗡嗡作响。正自头晕眼花之际,狄泽一脚扫他膝弯,一拳打他后背,踢得饶长生单膝跪倒,俯首撑地,咳出血来。狄泽又是一脚踩在他小腿上,饶长生只觉小腿一阵剧痛难当,不由得哀嚎出声。

老癞皮见寨主遭人欺负,忙要拔刀喝叱,狄泽吹了呼哨,只见周围高处涌出二十余名弓箭手,十余骑从聚义厅后转出,又从屋中跑出七八人,堵了后路。这四十余人四散排开,重重包围,箭上弦,刀在手,直唬得饶刀山寨一众人脸色大变,不敢妄动。

“操你娘屄的小崽子,老子没去找你,你自个倒是送上门了!”狄泽又是一巴掌扇下,打得饶长生半边脸颊高高肿起。

饶长生强忍疼痛,喊道:“我还有弟兄在外面,大不了鱼死网破!”

“破你娘!”狄泽又是一拳,打折饶长生两颗臼齿,饶长生顿时满口鲜血,“我早派探子查过,上山的就你们这二十几根蠢棒槌烂屁股!操!蠢的我见过,这么蠢的没见过,找死!”说完脚下用力,踩得饶长生不住哀叫,这才知道此番误入陷阱,有死无生。他平常只道自己有胆气,没想真到生死交关时刻,竟忍不住心惊胆颤,浑身发抖,怕得厉害。

狄泽见已制服了这少年首领,哈哈大笑,又在饶长生头上搡了一把,转头问道:“你们来沙寨除了送死,还有什么打算?”

“我……我们……”饶长生强忍着牙关打颤,才刚开口,脸上又挨了热辣辣一记巴掌。狄泽骂道:“谁跟你这无毛畜生说话?让晓事的说!”说着望向老癞皮。

老癞皮见过阵仗,心知眼前局势虽然险恶,但既然投身为盗,早有一死准备,当下也不心惊,从马上解下一个布囊,道:“我们劫了一批红货,值几百两,没销赃的门道,想请沙寨帮衬一回。”

狄泽哈哈大笑,喝道:“丢过来!”

老癞皮无奈,只得将布囊丢给狄泽,口中道:“这批红货就算是赔了沙寨的损失,还请狄当家放过我家刀把子。”

狄泽呸了一声,将布包抖落,只见项链首饰纷纷落下,不由得眉开眼笑,喜道:“苦了你们,送人头又送银两!”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饶长生本已吓得浑身发抖,见那只翡翠手环从面前滚过,知道是白妞退给了老癞皮,又惊又怒。怎地自己一番心意,白妞就是不领情?凭什么李景风闯大祸,做大事,能被崆峒嵩山通缉,自己连当个小马贼都不成?难道自己真就这么点本事,只能由人践踏,被人瞧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