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登仙有路

天之下 三弦 14486 字 4个月前

杨衍见师父要练功,告退离去。

※※※

谢孤白递了名帖,与朱门殇一起被带至迎宾厅等候。

“还没见过武当掌门呢。”朱门殇道,“不知道杨兄弟的师父是怎样的性格?听他说,是个好人?”

“是不错。”谢孤白道,“他有桩逸事。少林武当一向交好,两派常有往来,少林寺的正定堂住持觉广最喜挖苦人,有‘拔舌菩萨’的称号,十年前,那时觉生方丈还在世,觉广住持跟着觉闻住持来访,听说两人聊了一个时辰。”

“聊了什么?”朱门殇问。

“不知道。”谢孤白道,“只知道觉广住持之后立下毒誓,玄虚掌门不死,他终身不踏入武当。”

朱门殇歪着头,觉得有趣。过了会,华阳子来到,双方寒暄了几句,华阳子问道:“听俞帮主说青城世子来到武当,怎不提早告知?这岂不是显得武当招待不周了。”

谢孤白知道这话是刺探,于是道:“且等俞帮主来了再说。”

不一会,俞继恩闻讯赶来,问道:“怎么只有谢先生?沈公子呢?”

谢孤白道:“沈公子染了风寒,沈姑娘留下照顾,身体稍可便上山拜访掌门。”

俞继恩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会染上风寒?”

朱门殇挑了挑眉毛道:“谁染上风寒之前不是好端端的?难道是坏端端的才能生病?你倒说说,生病前应该是什么模样?”

俞继恩嘴角微微抽搐,却也觉得朱门殇说得有理,转头问华阳子:“敢问掌门几时来?”

华阳子道:“我已派人去请,稍后便至。”

俞继恩又问道:“景风兄弟呢,没跟你们一起上山?他不是你们朋友吗?”

朱门殇甚是讶异,问道:“你竟还记挂着景风兄弟?”

俞继恩道:“他与杨兄弟、明兄弟救了我一艘船,大恩大德,当然记得。”

谢孤白眯着一双眼看着俞继恩,过了会,一名弟子走上道:“掌门正在练气,说要迟些见面。”

华阳子皱起眉头,道:“掌门有事,还请几位先回房歇息,等掌门有空再请几位会谈。”

“那也不用,我们在这里等。”谢孤白微微一笑,“我们初来乍到,对武当风俗民情甚有兴趣,只是有许多不懂之处,正要请教仙长,不知仙长能否拨冗聊聊?”

华阳子一愣,道:“当然,当然。”

原本以为来的是青城世子,玄虚这才预备即刻来见,结果来的只是使者,便不急了。谢孤白清楚,若是这样回房,只怕玄虚会拖到明日再见,严非锡已在赶来路上,耽搁越久越是不利。

谢孤白看似随口问些问题,问起武当习俗风土,又问练丹要义,讲起升仙掌故,他引导话题,惹得华阳子兴致盎然,滔滔不绝,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只是朱门殇与俞继恩听得有些犯困。

直说到酉时,这才有弟子前来说道:“掌门来了。”

华阳子道:“掌门快到了,三位请稍候。贫道与谢先生一见如故,他日若有机会,当再促膝长谈。”

谢孤白恭敬道:“这是谢某的荣幸。”

朱门殇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们玄武真观里有没有个叫江大的人?”

“江大?”华阳子想了想,“没听过。玄武真观上下千余人,我记不得这许多名字,得查查。”

朱门殇道:“不忙,问问而已。”

没多久,一股异香飘入鼻中,朱门殇低声道:“伏苓、五倍子、雪莲,拿去炼丹糟蹋了。”只见玄虚道长缓步走来,谢孤白见他仙风道骨,鸡皮鹤发,脸色红润,看着约摸六十,顶戴道冠,穿一身紫金道服,上绣太极八卦图像,有飘然出尘模样,弯腰行礼道:“青城使者谢孤白、朱门殇参见掌门。”

俞继恩也行礼道:“见过掌门。”

玄虚示意请坐,众人分了主次坐定。华阳子道:“沈公子染了风寒,在宜昌休息,命使者前来致意。”

谢孤白起身,恭敬道:“敝家公子本欲上山拜访仙长,无奈机缘不到,谢孤白代公子向掌门致歉。”

玄虚道:“沈公子年纪轻轻,正值年富力壮之时,会生病,那是日夜劳神之故。他是青城世子,难免忧思愁虑,我有一帖良方赠与公子:‘休离方寸搜丹药,莫外周游觅妙玄,长使灵台无一物,便成九转产胎仙。’澄心遗欲,便能百病不侵。”

谢孤白拱手道:“仙长金玉良方,谢某必会转达,在此代公子致谢。”

玄虚点点头,道:“你们找贫道是为何事?”

谢孤白望向俞继恩,俞继恩拱手道:“此番前来,说是两桩事,其实是一桩。第一桩,这一年来汉水上不平静,时遇劫扰,武当的药材都是从甘肃送来的,这就耽搁了诸位仙长修行。追根究底,背后有什么隐情,自是胸口挂灯笼——心照不宣。这又关系到第二件:华山图什么?”

“图什么?”玄虚问道,“就为了点苍?”

俞继恩拱手道:“掌门英明,见微知著。”

玄虚叹气道:“千帆过尽,熙熙攘攘,一为名,一为利。他若要这虚名,让了他又何妨?李掌门也是奉了道的修行人,想来不会介意。”

朱门殇眼珠子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谢孤白不动声色,他知道俞继恩有办法应付。果然,俞继恩道:“若是平常,咱们谨记掌门教诲,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他一让又何妨?可转念一想,他杀伤人命,奸淫妇女,坏人名节,点苍还没当盟主就已如此肆无忌惮,若当了盟主,气焰岂不更嚣张?岂不要害死更多人命?要是轻允了,便是助纣为虐,相差不可以道里计。武当是福地,是天地丹炉精华之所在,更有福人居之,福气存之。天自有道,惩恶扬善,若伤了天和,坏了武当地灵人杰,得不偿失。”

玄虚点点头,道:“说得有理。可药材如何处办?汉水这条河路终归在陕西,你怎么走?”

俞继恩道:“汉水也是崆峒的商路,他真进了汉水,崆峒不会罢休。就算他时常骚扰……”说着望向谢孤白。

谢孤白拱手道:“这就是这次少主来访武当的原因。此后武当欠缺的药物一律在青城与唐门采办便是,这对青城有利,也对武当有利。”

俞继恩又道:“以后青城也愿意协助襄阳帮看顾船只。武当青城联手,华山再横也不敢逞凶。”

玄虚点头道:“有理,就照这个意思……”

忽然,远方钟声响起,一共响了三声,这是武当讯号,示意有贵客来访,要知客道长出门相迎。俞继恩来访尚且在门口等待,派人通知华阳子,若不是因为他是武当境内最富裕的帮派之主,顶多指派其他道士迎接。但这三声钟声却是要知客道长即刻前往迎接,来客身份自然更加尊贵。华阳子皱眉道:“这是谁来了?我去看看。”说罢快步走了出去。

“还是赶上了。”谢孤白心下暗忖,“是严非锡来了。”他在朱门殇耳边低语几句,朱门殇低声道:“明白,都听你吩咐。这事我拿手,看我表演就是。”

俞继恩一脸疑惑,问谢孤白道:“是你家公子到了吗?”

谢孤白摇摇头:“应该不是。”

※ ※ ※

杨衍正要前往膳堂用饭,听到钟声,不由得一愣,心想:“难道是沈公子到了?”

他正要走,忽觉背后被拍了一下,他只道又有弟子要找他麻烦,正要喝骂,却见是个秀美青年,不是明不详是谁?只见明不详穿着一身略显宽松的道袍,梳了道髻,武当弟子众多,他混在里头,一时竟没人发现。

杨衍讶异问道:“明兄弟,你怎会在这?”

明不详也不回话,转头就走,杨衍觉得有异,快步跟上。

两人一路走至后院,此时正是用膳时间,见左右无人,杨衍又问:“你不是要回少林,来武当做什么?”

“我担心你做蠢事。”明不详道,“严掌门来武当了。”

杨衍如遭雷击,浑身发抖,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跟在你们后头。”明不详道,“在路上遇着严掌门,见他单骑往武当奔来,随后跟上。”

“你……你没……没认错?”杨衍咬牙切齿,禁不住打颤,“你怎么……知道……是他?……”

“我先认出他坐骑上华山标志,跟着他到了武当,听他自报名号。”明不详道,“我知道你与景风兄弟都讨厌华山。”

杨衍没去想明不详为什么知道自己与严非锡有过节,也不想他怎么弄到道士服,单只想到仇人就在左近就心跳如狂,浑身忽冷忽热。“要报仇!报仇!”他心里不住想着,却不知怎么做才好。

明不详道:“我怕你冲动,特地来提醒你。”

杨衍抓着明不详双手,颤声道:“明……明兄弟……你……你聪明……帮我……想想……想办法!”他心情激荡,连话都说不顺畅。

明不详摇头道:“你若报了仇,必死无疑,你们杨家就灭门了。”他看着杨衍双眸,道,“你死去的亲人希望你好好活着。”

杨衍颤声道:“只要……只要……一天……报不了……仇……仇,我……我活着……都不……好!”

明不详问道:“你真要报仇?死也不惜?”

杨衍喉头紧缩,不住地吞唾沫,低声道:“要……我要!”

明不详盯着他看,过了会,微微一笑。

※※※

来的人果然是严非锡,华阳子领了他进来,玄虚见到是他,忙起身招呼,谢孤白与朱门殇、俞继恩也各自起身相迎。严非锡见到谢孤白两人,脸上闪过一抹讶异,随即又恢复宁定,仍是如旧冷漠睥睨模样。只听他拱手道:“我往襄阳帮拜会俞帮主,没想俞帮主先行一步。来到武当。”

俞继恩问道:“蒙严掌门亲临,襄阳帮蓬荜生辉。不知严掌门何事来访?”

严非锡道,“听闻俞帮主有女长成,秀外慧中,我正想为犬子向帮主提亲,不知帮主是否愿意割爱?”

俞继恩心中一动,谢孤白忽道:“既然前来提亲,自然有聘礼,或者严公子也到了?”又问华阳子道,“华山的车队想必隆重,都在外边等着吗?”

华阳子一愣,严非锡孤身前来,哪来的车队随从?也不见严公子。但他知道礼貌,只说道:“这个……不清楚。”

严非锡冷冷道:“我的车队在哪,要向你禀告吗?”

谢孤白忙行礼道:“是在下失言。失敬,失敬。”说完望向俞继恩,只见后者眉头一皱。

谢孤白知道俞继恩是聪明人,聪明人便多些心眼。严非锡故意说起提亲,是要笼络他,然而严非锡能这么快到,必是单人单骑星夜赶来,既无礼物,更带不了儿子。自己这一问让俞继恩起了疑心,无法判断严非锡所言是真是假,只要无法判断真假,俞继恩就不会倒戈,毕竟青城已经给了足够丰厚的条件。

玄虚道:“我已命人备下酒菜,就在隔壁,还请诸位入席。”

谢孤白行礼道:“掌门客气了。”

严非锡冷冷道:“他只是个使者。”

确实,以谢孤白使者身份,席间无世子,又不像俞继恩好歹是个帮主,照理没资格与两位九大家掌门同席。玄虚却道:“使者也是人,世子也是人,掌门也是人,俱是肉体凡胎,只是福泽有别,何必计较。”

当下众人进了隔壁房间,分了主次落座,让厨子上菜。玄虚与华阳子都在修行,只吃五分饱,谢孤白也只稍微用点,倒是朱门殇没半点客气模样。

玄虚问道:“严掌门这趟来华山,有何指教?”

严非锡道:“在下此行是为诸葛掌门送礼来的。”

玄虚“喔?”了一声,皱起眉头道:“诸葛掌门为何央你送礼?”

严非锡道:“他有事缠身,知道我要来襄阳帮求亲,便派人送来礼物,嘱咐我代为转交掌门。”

谢孤白道:“这倒是奇了。”

严非锡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玄虚讶异问道:“哪里奇了?”

“诸葛掌门隔着唐门青城能知道华山要娶亲,怎地青城反不知道?”谢孤白道,“要是知道了,也好备上礼物祝贺华山与襄阳帮。”

严非锡冷冷道:“我与诸葛掌门交情非同一般,往常便有联络。”

“原来如此。”谢孤白道,“对了,严掌门可知我家少主也到了武当?”

严非锡脸上闪过一抹杀气,冷冷道:“有这回事?没听说。”

谢孤白道:“我还以为严掌门知道呢。”

“哦?怎生见得?”严非锡问。

谢孤白道:“不然掌门怎会车队人马都没带,星夜赶来武当?”

这一说,玄虚、俞继恩、华阳子都觉得严非锡可疑,却不知可疑之处在哪。严非锡在武当境内抓了青城世子,这是大事,若是揭穿了,玄虚定然不罢休,可谢孤白却无揭穿之意。一来,严非锡大可抵死不认,二来,如果让俞继恩知道沈玉倾被抓,难保他不会心生叛意,若是把这件事办砸了,又使襄阳帮跟华山联姻,损失更大。

朱门殇知道关窍,听谢孤白似有若无地揭穿,不禁冒了冷汗。只见谢孤白神色自若,浑不在意,也不知他打什么算盘。

至于严非锡,他也不敢揭穿,盖因他摸不定青城与俞继恩的关系,若是坦承自己抓了沈玉倾,当下便把武当给大大得罪了,只冷冷道:“沈公子是否在武当与在下来武当有什么干系?”

谢孤白道:“我以为严掌门是想借这机会与公子会面,特地赶来,难道我想错了?”他愣了一下,佯作慌忙道,“是我误会,向严掌门赔罪。”

严非锡冷哼一声,他知道谢孤白是正面向他叫板,然而沈玉倾在华山手上,谢孤白投鼠忌器,奈何不了自己,于是对玄虚道:“听说玄虚掌门正在炼仙丹,诸葛掌门托我送来礼物。”

“严掌门怎么没问公子为何没来?”谢孤白又问。

严非锡横了他一眼,杀气凛凛,缓缓道:“我与玄虚掌门说话,容得下你插嘴?”

谢孤白忙道:“是在下失礼,该罚。”说罢斟了一杯酒喝下。

严非锡杀心已起,冷冷道:“一杯酒就算罚了吗?”

谢孤白微笑道:“那严掌门打算怎么处置在下?”

严非锡缓缓道:“也不忙着今日处置。”

玄虚皱起眉头,知道严非锡起了杀心,忍不住道:“严掌门,你平日杀戮太过,宜修身养性,多打坐,吐纳,默诵《太上老君感应篇》,于你大有帮助。”

严非锡嘴角微微抽搐,他知玄虚性格,不想与他纠缠,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木盒,道:“这是诸葛掌门的礼物。”

他打开木盒,里头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南红玛瑙,赤如焰火,通体晶莹,一看便知是珍品。玄虚与华阳子眼前一亮,不由得发声赞叹。

南红玛瑙是炼丹所需最珍贵的药材,自古即有“仙药”之称,有“南红延寿,岁至千年”之说,稀少且贵,要寻得这通体晶莹,玉润水足,赤如焰火的更是难上加难,何况竟有拳头大小。武当炼丹盛行,如此珍品正是投其所好,也唯有盛产金玉的点苍能拿得出这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