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衍心中暗骂:“这白痴,你塞了我嘴巴,我怎么回答?”他一转念,发现舌尖果然尝到一丝甜味,这是他数天来第一次感受到味道。
朱门殇这才想起杨衍嘴巴被塞住,说道:“都忘了你嘴里塞着药。这样吧,你点头一次是甜,两次是酸,三次是苦,好不好?”
杨衍听他说面团是药,心下纳闷,只是一觉醒来,精神好了许多,又想早点脱离这恼人的困境,于是点了一下头。
朱门殇点点头,却没帮杨衍取出口中面团。他端了一盆水,再取来一个小药盒,先取下杨衍脸上的纱布,用水把伤口上的蛆洗下,仔细端详一会,这才点点头,拿起涂刀道:“有本事就不要吭声。”说完从药盒里刮了一小块药膏抹在杨衍脸上。杨衍两眼一睁,痛得几欲昏去,但他性格倔强,说不哼就不哼,只是四肢抽搐不停。
朱门殇上完药,又用纱布盖上,道:“你明天就能下床,要是乖,就帮你松绑。”
杨衍撇过头去,只不理他。
朱门殇正要离去,突然听到“咕噜噜”的声音,又转过头来,一拍脑袋道:“妈的贼奶奶,都忘记给你吃饭了!不过你现在也吃不了什么。你安分点,我让人给你伺候些冷粥。”
朱门殇出去,过了一会带着一名二十出头的标致姑娘回来,指着杨衍说道:“交给你了。”说完把杨衍口中的面团挖出。杨衍顿觉口中一松,长长呼了口气。
那姑娘笑道:“我来服侍公子。”说着端起碗,一勺一勺喂食杨衍。杨衍许久未进食,那冷粥中掺了肉末,喝起来格外鲜甜美味,杨衍喝得急了,咳了出来。那姑娘道:“别急,还多着呢,嘻……”
杨衍听那声音与之前的姑娘又是不同,心中疑惑,转头问道:“这是哪里?”他话一出口,发觉自己说话正常,舌头也灵便多了,甚是讶异。
那姑娘笑道:“这儿是群芳楼。”杨衍大吃一惊:“妓院?”那姑娘笑道:“不是妓院,哪有这么舒服的床?”说完又咯咯笑个不停。
杨衍转头对朱门殇怒道:“你带我上妓院?”
朱门殇正在揉面团,回道:“妓院又怎样?妓院的床舒服,房间多,又是生财工具,打扫最是干净,床单被褥都是滚水烫洗过的。除了妓院,哪找得到这么多细心熨帖的姑娘照顾?等病人好了,带个姑娘换个房间,马上就知道成不成,你说,这妓院是不是上好的养伤地方?”
那姑娘呵呵笑道:“朱公子这样讲,是要把群芳楼改成医馆了?”
朱门殇笑道:“现在不就当了医馆?要不你们染的花柳谁看,这愣犊子又是哪来的?”
那姑娘指着杨衍笑道:“瞧你把人家绑的,没想到你还好这口。”
朱门殇笑道:“要不你也试试?”
姑娘笑道:“好啊,就等朱大夫点蜡烛。”她喂完杨衍,端着汤碗要走,朱门殇又顺手摸了她屁股一把。
朱门殇把新揉的面团拿到杨衍面前,说道:“怎样,舌头好多了?”杨衍点头。朱门殇示意杨衍张嘴,杨衍把嘴张开,朱门殇又把新揉的面团塞入他嘴里,说道:“口舌伤口最难敷料,你伤口深,要想完好就得固定住。那孙老头,一流人品,二流医术,三流脑袋。”
杨衍听他辱及恩人,推了朱门殇一把,朱门殇道:“倔犊子还发脾气?你不乖乖敷药,是要我用强的?”
杨衍知他说得出做得到,也猜到他是替自己治伤,哼了一声,不再反抗。
朱门殇又道:“且不论他不通人情世故,就说你这伤口流疡,他就不该帮你洗掉蛆虫。须知蛆虫专吃腐肉,你的伤口细碎且多,难以清理,我猜是被人塞了陶瓷碎片在嘴里,得先让蛆虫吃一轮,剩下的伤口便好处理。我用的这帖药孙大夫也调制不出,先消肌,后生肉,你用了便不会留疤。”
朱门殇把杨衍嘴塞满,接着又说:“我上这药面团,用来医治你舌头上的伤口。人的舌头,舌尖尝甜,舌根苦,舌侧是酸。你尝到甜味,表示舌头恢复了五成,待你尝出酸味,大概就好了七成,若是尝到苦味,那便十足十好了。”
说完,朱门殇“咦?”了一声,去看杨衍眼睛,见那瞳仁周围的血红还未散去,皱起眉头道:“你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你。”
又过了一天,杨衍起床,舌头与脸颊上的疼痛俱已消失大半,只是嘴巴堵得难受,外加全身被绑,动弹不得。
朱门殇道:“你要是乖乖听话,我就替你松绑。”
此时杨衍对朱门殇本事已信了几分,知道他不是坏人,便点点头。朱门殇替他松绑,叫人安排洗澡水,让杨衍沐浴更衣。杨衍梳洗过后,精神稍复,向人讨了纸笔,在纸上写着“你为何要害孙大夫”,递给朱门殇。
朱门殇看了纸条,骂道:“操妈个屄!我就说姓孙的老头一流人品二流医术三流脑袋。之前骂过他医术,现在就说他这脑袋,他到死都不明白朱家太太得的是什么病!”
杨衍神情疑惑,望着朱门殇。
朱门殇道:“什么病胸闷气喘又不能行房?朱夫人外表看起来好好的,孙老头又诊不出毛病。这胸闷气喘是哪科?不能行房又是哪科?脉像无碍又是咋回事?你不懂医,我就告诉你,全都不是一回事,全是假的!”
杨衍神情讶异,难道朱夫人是装病?可为何朱门殇一诊,她就说自己渐渐痊愈?难道朱夫人与朱门殇勾结,合谋骗朱大户的钱?
朱门殇道:“还听不懂?朱夫人确实有病,可那都不是病征,她得的是花柳。”
杨衍更是摸不着头绪。朱门殇知道他想不通,继续说道:“上个月我来群芳楼义诊,检出一个姑娘染病,替她治了。道上听说了朱夫人的怪疾,又见朱家的账房常来群芳楼走动。群芳楼是抚州最大最好的妓院,一个账房多少月俸能让他常来?若不是水里捞油,便是有人资助,两下一琢磨,就知了底细。朱大户年过六十,身肥体宽,那朱夫人年方二四,样貌年纪都不般配。她与账房偷情,暗中给他钱财,没想那账房却染上花柳,又传给了朱夫人。朱夫人怕传给朱大户败了事迹,所以找借口不与他行房。你说这病孙老头能治吗?人家说神仙难救无命人,他这叫神医难治无病人,就算耗上一百年,他也看不出个屁端倪!”
这底细,杨衍只听得目瞪口呆。
朱门殇继续道:“我把账房找来打听,果然套出虚实。这送上门的火点子,不晃点就糟蹋了,我就去朱家踩点,糊弄一通,是要唬朱大户别跟夫人行房。至于我开给朱夫人的药,全是治花柳的对症方子,照我估计,再吃几天就可痊愈。”
他讲话时雅时粗,又夹杂几句江湖骗子的术语,好在杨衍这几日与他相处听习惯了,又写道:“你医术好,何必骗钱?”
朱门殇道:“我答应了师父,行医三年不收钱。我治病救命不收分文,到寻芳院义诊花柳,吃的喝的睡的姑娘全是群芳楼招待。阳精积体是假病,开给朱夫人的也是假药,只是假药刚好对到真病,那是巧合。所以说,朱大户这笔钱是骗来的,不是医来的,行医不收钱,骗人可要收钱。”
杨衍听他强词夺理却又句句在情,心想:“孙大夫也许看错了这个人,但说他胡说八道,那总是没错的。”
朱门殇道:“所以,懂了没?”
杨衍点点头,又写:“我的剑呢?”
朱门殇看了字条,皱起眉头道:“你的剑还在孙老头家,过两天我派人给你取回,等你脸上的伤好了再说。”
杨衍摇摇头,写上:“我很好,今日要走。”
朱门殇拍桌大骂道:“走你个头!我是医生,我说能走你才能走!”
杨衍没料到他发这么大脾气,觉得古怪。朱门殇说道:“我医人不医一半,没等你真好了,别想走,这是你欠我的!”
杨衍原本是个性烈的人,你越是强,他越是硬,只是朱门殇对他有恩,他便不发作。但他心心念念都是报仇,这几日耽搁,只怕仇人已去得远了,一念及此便痛不欲生,当下转身就要走。
“你这样报不了仇。”朱门殇道,“你姓杨对吧?崇仁县那边传来了消息,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
杨衍身子一颤,缓缓转过身来,盯着朱门殇。
朱门殇淡淡道:“你的心情我懂,但你这样是报不了仇的。”
不!你不懂!杨衍看着朱门殇。你是个好人,还是个聪明人,或许还是个世故的人,但你不懂亲人死在你面前的样子!那种痛,没有亲身经历过,是不可能懂的!
朱门殇凝望他的眼神,想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也是灭门种。”
杨衍瞪大了眼睛。
朱门殇道:“我的父母跟兄长都是死在我面前。”他拉开胸口衣襟,一道疤痕从左胸直直下落,出手的人剑法必定狠绝快绝,伤痕才能这般笔直。
朱门殇接着道:“那一年我比你现在大点,刚满十七岁。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救你的原因。”说着缓缓上前,张开双臂抱住杨衍。
“你还没哭过吧?那时,我也是。”朱门殇淡淡道,“哭吧。”
杨衍压抑的情绪终于溃堤,抱着朱门殇悲嚎痛哭。
外传、朱门殇
其实朱门殇并不算灭门种,那刀疤也不是这样来的,这么说只是为了让杨衍放下戒心。
他父亲常说一句话:要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他师父也常说这句话:要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综合了两个人的说法,他也懂了这句话: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朱门殇本名朱门商,打小就跟着父亲行骗。每到一个县城,父亲就会“圆粘子”,这是行话,意思是招揽围观群众。说的内容他是听惯的,大概就是祖上得财不仁,家传恶疾,四十夭折,遍访名医不得,遇一高僧传授医术,解了恶疾,于是受师命,施医三年行善积德,但施医不施药,药费得自理。说完这一段就开始表演,问现场观众谁生病了,当场施救,。举凡疔毒恶疮、跌打损伤、火气蒙眼、牙疼耳痔,无不药到病除。
他们这行又有一些异于寻常的法门,如三尺针灸、手摘恶瘤、拔火泻毒等等,都是造虚弄假的把戏,他也自小熟练。
江湖中管这种以行医为名的骗术叫“做大票”,是一种难度很高的骗局。首先,行骗的人必须长相穿着体面,让人相信你真是个人物,还需熟知基础药理,《本草纲目》、《针灸甲乙经》、《千金翼方》,《汤头歌诀》都得背得烂熟。这活更要“火做”不能“水做”,就是要花本钱,住大客栈,吃穿用度都要有个模样,说出来头头是道,人家才会信你。
至于现场医治,就靠着一些粗浅手术搭配几种顶药方子,治标不治本地唬弄过去。
父亲说:要治病,得往心里头去,抓着人的心里,病就能治好。例如说,你衣着整齐,人家就多信你几分,你姿态越高,人家就越发信你。是人都有着几分怕生,现场施医的时候纵使觉得不对,也未必会当场揭发。就说这三尺针灸,对方就算觉得针没扎进去,现场也不敢乱动,就怕针断在里头,伤了心口,有了这层顾忌,你就不怕被戳破关窍。
又说疔毒恶疮,本就要长期调养,当下有了舒缓,他们便觉对症,等三五个月后发现没好,你早已远走高飞。至于跌打损伤,你崴了脚,挨了揍,淤血骨折,有三天痊愈的,也有半年才能稍好。要是某甲伤了脚七天才好,你就说亏了你的神丹妙药,换成别的大夫,怕不要两三个月才能痊愈?这事死无对证,谁也拿你没辄。所以说“要治病,得往心里去”就这个道理。
父亲又嘱咐,你要会水火簧,也就是懂得用套话分出穷富。有钱人叫“火点”,穷人叫“水点”,若有钱就多簧点,若是穷也别浪费时间。
但父亲也有他的原则,他常对朱门殇说,干这行就是骗人来看诊,整治些无伤大雅的小病,药钱上挣点杵儿。但有两种杵你不能挣,一是“要命杵”,二是“绝命杵”。
所谓“要命杵”,就是你看出这人的病一拖延会死,不能在你这耽搁了性命,挣这个钱是要人性命的,就是“要命杵”。
另一种“绝命杵”也相差彷佛,挣钱要留点余地,你不能把人家的棺材本都给挖出来,那是绝人家的命根,这叫“绝命杵”。
挣这两种钱必有后患,“出了鼓”——也就是被病人识破,找你算账,会被追杀千里。遇到这两种情况,只消说一句:“药治不死病,医救有缘人。这颗药你拿去,能好就好,不能好也别来了。”但凡疑难杂症,对症对药都未必有用,没谁说得准,你说这病你医不了,就能及早抽身。
父亲又教他保命法门。在江湖上走跳,若遇到危险,先躲妓院,其次赌场、酒馆。
先说这妓院,九大家中除了少林,辖内都有妓院。妓院多属各地的帮会直营,背后都有强人靠山。生意场所,是挣杵儿的地方,谁想寻欢时见血光?要是还闹了人命,嫖客能操得安心?现今妓院多有护院保镖,越好的妓院保镖越多,你进了妓院,仇家就奈何不了你,你再伺机逃脱便成。
再说赌场,意思相同,你要是拿了一副天地双尊,后面有人打闹掀了赌桌,这铺不算,下铺重来,你还不亮刀子砍人?赌场信誉也受损。你进了赌场,自有人救你性命。
最后便是酒馆。所谓大侠不过就是领过侠名状的凡夫俗子,打从丐帮江西总舵彭老丐封刀退隐,大侠这两个字在这世上就算绝迹了。只是人喝了酒就爱吹,酒馆最是能吹的地方,个个都吹得自己英雄侠义武功盖世,不是刚剿了路匪就是刚擒了几个马贼,要么杀败过哪家侠客。你到酒馆里头喊一声救命,谁好意思装龟孙子?酒壮胆气,只要有人站起来喝阻两声,这就有了逃走的余裕。是以壮士多在酒馆现身。只是酒馆却也有一项不好,就怕被人盘下对质,那便走脱不开了。干我们这行,“仇”不过就是挣杵儿的事,赔钱多半能了事,不伤性命,便有后图。
这妓院赌场酒馆,行骗的称之为“三宝地”,既有聚集人群的好处,又有易于躲藏的妙处。尤其是闽赣浙一带,昆仑共议后,这三省归给了丐帮管辖,丐帮本是下九流出身,对这些个勾当营生最是熟悉,也经营得最为完善,数量既多,质量也高,乃是极大的收入来源。酒且不论,最好的妓院赌场都在这三省,不少武林豪客公办私办,路过必有交关,连少林寺的俗僧都有特地前来宿娼的。
朱门商跟着父亲躲过几次妓院赌场,渐渐懂了这些道理。父子周游江湖,各地停留不过三五个月,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山渣混了决明子做成药丸,卖个十文钱,是给水点的价;若遇到火点,一颗去心火的天王救心丹能卖出一两白银来。这样的日子逍遥惬意,又能见各地风水人情,好不快活,要说唯一缺点,就是交不着朋友。
十二岁那年,朱门商跟着父亲到了贵州同仁,那是青城派的地界。他们挑了当地最好的福顺客栈入宿,开始“施医”。
时值入冬,天气渐冷,市集中路人渐少,“粘子”圆不顺。朱门商注意到一个苗家少年衣衫单薄,坐在胡同口看父亲卖把式,等自己跟着父亲走了,他也离开,到了第二天,父亲来了,他又跟着父亲来。
这少年约摸比自己大个一两岁,许是生活不济,瘦弱矮小,比自己还矮些。朱门商判定他是个水点,他就只是定定看着父亲变把式。
可行骗这回事也讲机缘,同样卖弄钢口,变把戏“圆粘子”,临场情况各有不同。人群虽来,还要他们开口问,越问越能显摆本事。要是人多却无互动,场子外热内冷,那只有场面,没杵儿可挣,有时三两个人上来,一变把式,立有回响,人就越挤越多。
这一回朱父算交了霉运,观众虽多,可围观的只是看看,既不求医也不询问,过了一会人群就散了。这下朱父愁了,做大票需要火做,他要先示人以富,人家才相信他不是骗钱的,因此住的客栈,吃穿用度都是富贵气派,他上回开张已久,这样下去,再过半个月,只怕得闹饥荒。
没法子,硬着头皮也得上。到了第四天上,人群又来,那苗族少年也混在街角。朱父医治了几个胸闷咳嗽闹风寒的,说完“施医三年,不收分文,还有哪个要上来求医的?”场子里冷冷清清,没人搭话。
眼看着这一天买卖又不成了,朱父叹口气,打算收摊,转往别处营生。那苗族少年突然眯着左眼走入场子,大声道:“我一只眼睛瞎了,大夫,能治吗?”贵州本是汉苗混居,有苗族孩子并不足怪,怪的是朱门商注意这少年许久,他平时看着父亲变把式,一双眼睛贼溜,几时又瞎的?他心中怀疑,担心是来端场子的,拉了拉父亲衣袖示警,低声说道:“不是出了鼓吧?”
朱父也觉纳闷,小心谨慎,翻开少年左眼,见他左眼红肿,满是血丝。少年抓着父亲的手,哭叫道:“求神医救命!我还年轻,这眼瞎了活不成啊!”说着手指抠了一下,似是打暗号。
朱父顿时心里有数,只道:“你这病我没把握,权且试试。”说罢便从药箱中拿出药来,为少年点上,打发少年去一旁歇息。
围观众人看到突然来了个盲眼少年,都好奇起来,驻足不走,朱父又说了一回医经药理。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少年问:“大夫,我的眼睛能开了吗?”
朱父点点头道:“你试试。”
少年睁开眼,眼中血丝全无,大喊道:“好了,好了!我能看见了!多谢神医,多谢神医!”说罢跪地叩起头来。周围群众见状,纷纷喝采,佩服不已。
朱门商是又是吃惊又是纳闷。父亲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这少年的情况他也是懂的,可他不懂,这少年为何要帮父亲,那眼睛又是怎么治好的?
众人听这少年口音样貌是本地人无误,断不会与这医生勾结。这医生能叫瞎眼重见光明,那当真是神医。场子顿时热起来,朱父开始讲起《本草纲目》,唱起《汤头歌诀》,把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自那天起,他们在当地的生意才算正式开了张。
人群渐少后,朱父对那苗族少年说道:“你这病要断根需得长治,我住福顺客栈,你随我来。”那少年就跟来了。半路上,朱门商问道:“你那眼睛怎么回事?红肿成那样?”那少年低声道:“我拿沙子塞眼,自然又红又肿。大夫替我点了眼药,休息一会,眼睛就恢复啦。”朱门商这才恍然大悟,拍手称妙,颇有相见很晚之感。
到了客栈房里,朱父把今天赚到的钱分成三份,分了一份给那苗族少年,说道:“承蒙兄弟仗义,让我父子不闹饥荒,今后在同仁挣到的钱,有你一份。”
那苗族少年却不领钱,跪在地上磕头道:“我不要钱,求师父赐我一艺傍身!”
原来这少年姓罗,单名一个晓字,父母早亡,靠着一点存积,胡乱打零工为生,日子过得甚苦。他在路旁看了几日,竟看出朱父手脚,他不说破,用沙子蒙了眼,帮了这一回,就是希望求得一门讨生活的技艺,以后不再挨饿受冻。
朱父原本不愿,但转念一想,这孩子能看破机关,可见聪明,顺风搭水,那是手腕好,以沙蒙眼,这是机灵,而且明知是骗却又不揭破,真是吃这行饭的好材料,于是点点头,答应道:“就收了你呗。”
罗晓是朱门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兄弟,他大朱门商三岁,朱门商叫他一声师兄,罗晓待朱门商也如亲弟,两人情同手足,一同嬉闹游玩。朱门商调皮闹事,罗晓代承其过,见到好玩好食必留分朱门商一份。朱门商逾矩犯错,罗晓也必摆起兄长架子,教训责骂,对待朱父更如亲父,嘘寒问暖,照顾无不周到,宛如一家。
之后三人离了同仁,在贵州行骗,匆匆三年,罗晓把朱父各种手法学全了,连同假药方子也到了手。这年罗晓已满十八,一日,朱父把他叫来,说道:“你甚是聪明,自同仁你我师徒相遇不过三年,我这身本事你便学全了,我再也没啥好教的。你既然艺成,大可自己养活自己。”
罗晓叩头道:“弟子还想留在师父身边几年,侍奉师父。”
朱父笑道:“做大票是火做,你待在我身边,营利不见多,开销却多,难道你还指望着师父帮你娶妻生孩子?自己营生去吧。”
罗晓道:“要是师父想挣,三十个人也够养活,我常看师父放着点子不晃,兜了圈子送点。”
朱父道:“干这行就是混口饭吃,要是闹了鼓,反而麻烦。总之,你须记得我嘱咐你的三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