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浮世众像

天之下 三弦 16958 字 4个月前

了净把手伸入怀中一探,脸上有些迟疑。

“你请我喝酒,我请你住店,公平。”那书生似是看破他的窘境,转头对掌柜说道,“他房钱记我帐上。”

了净不敢逞强,连忙道谢。此时细看那书生,见他脸容俊秀,斯文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

这笑容有些熟悉呢,了净心想,却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个人,只得替自己跟对方各倒了杯酒。

“干!”了净一口喝干,一阵晕眩。那书生也跟着喝了一杯。

“萍水相逢就是有缘。”了净问道,“先生往哪去?”

书生道:“本想上少林参与佛诞盛会,可惜路上耽搁,误了时日。”

“少林有什么好去的?那里有妖孽!”

“妖孽?书里这种吗?”书生扬了扬手上的《搜神记》。

“那是假的,我说的是真的。”此刻了净头昏脑涨,胸口像是塞了许多话,这几天所受的委屈就要爆发出来似的,不吐不快。他从怀里掏出明不详的笔记,交给那书生:“你看看,你信不信这里头写的东西?”

那书生翻开笔记,就着烛火观看。他翻阅得极快,了净有些怀疑他有没有认真看内中文字。

“怎样,你也不信对吧?”了净叹了口气,又替自己跟书生倒了酒,一口喝下,“这上面的字迹还是我的,像不像我瞎鸡巴毛鬼扯的东西?”

“我信。”那书生把笔记还给了净,淡淡问道,“他就是你叛寺还俗的原因?”

了净听到这话,惊出一身冷汗,脑子顿时清醒不少,戒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还俗叛寺?”

“如果真有这人,你知道他这么多秘密,他定容不下你在少林。”书生说道,“你不会喝酒,今晚是第一次,你有心事。鞋子上都是泥巴,是趁夜走山路的关系。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城镇,又在山上的,只有佛都,你是从少林寺下来。真有公事急办,会骑马,没有公事,为何走得这么急?可知你私逃。可见,要还俗了。”

了净讶异地看着眼前这名书生。

“这里离少林寺近,消息很快,我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你是了净大师吧?”

了净点点头。似乎是察觉到他眼神中的狐疑,那书生又接着道:“我不会揭发你,你是个好人。”

了净苦笑道:“你怎么知道?”

书生举起杯子:“你不是请我喝酒吗?”

“哈!”了净大笑,又倒了两杯酒,举杯道,“就敬这个好人!”

两人又喝了一杯,那书生道:“我对这妖孽的事很感兴趣,你能不能多说些?”

了净受了一肚子气,连日的委屈无人相信,现在终于有一个人肯听,自然一股脑说了出来。他一边喝酒一边讲,从在藏经阁中见到残页开始,说到自己师父为自己受罪,自己逃离少林为止。

他没喝过酒,等到察觉醉了时,早已头昏脑涨,话也说不清楚。

“这些事……够离奇吧?……他才十五岁……骗谁啊。”

那书生道:“看似离奇,其实只要事先筹划,也非是不可能。”

了净嘻嘻笑道:“真的吗?”

那书生道:“大师醉了,休息吧。”

了净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有一段……我后来……又见到他一次……在我准备回少林寺的时候……”

他说到这,实在是昏昏欲睡,说不清楚了,只道:“我……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书生道:“我叫谢孤白。大师,有缘再见。”

了净道:“谢……孤……”话没说完便沉沉睡去。他不应该喝这么烈的酒的,叫什么白干……他到很多年后都后悔那一天叫了白干,所以之后再也不喝白干了。

当天晚上,了净从床上爬起,吐了一大摊在夜壶里,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摸黑找到水壶,就着壶口喝干了,又趴回床边睡着。

第二天醒来时,他在桌上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十二个字——

“嵩高不独少林,足容潜龙栖身。”

这是把自己比喻成潜龙了?真是抬举。了净抓了抓下巴,露出苦笑。

看这十二个字的意思,也是劝他去嵩山,跟明不详说的一样。他猛然想起为何他会对那书生有似曾相似之感。那书生的笑容让他想起明不详。不,严格说来,他们的笑容全然不似。明不详笑起来时有如温暖和煦的阳光,那书生却是淡然疏离,但不知为何,那笑容却让他想起明不详,即便他们的长相截然不同。

他向掌柜的打听昨天那人,掌柜的说,那名书生在这里住了两天,本来似乎想上山,后来不知道为何,昨晚就走了,可能是上山了,也可能不是。

了净觉得可惜,他知道那人绝非普通人物,只恨自己未能与其结交。

嵩山……

他本来对明不详的话尚有疑虑,但那名书生也叫他前往嵩山,这两人说的话如果不是巧合,就是嵩山一定有什么他必须去的理由。

他在往武当的路上找到本松两人,他们差点被少林寺的堂僧追上。了净保护他们逃到湖北,辗转又前往安徽。最少,他还是救了两个人。

在往嵩山的路上,他终于听说少林寺对师父觉如的处置。

降职五等,贬出少林,转任山西白马寺住持。

他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担忧。

少林寺内,钟声悠扬,梵唱不绝。

觉空改变不了觉生方丈当众宣布的事实:觉如流放山西白马寺,新任正语堂住持由觉空首座推荐。

觉生方丈已经尽力降低这处置的后果,让觉空推荐正语堂住持,等于四院八堂,正俗各半。

只有觉空知道,在满涨的怒气当中,看似两全其美各退一步的处置,往往更是加深矛盾的做法。

他站在普贤院大殿前,忽然又想起了师父说过的那句话。

那对于少林寺而言,最为离经叛道的一句话:

“佛可灭,少林不可灭!”

外传、觉空

提起穆家,河南开封无人不知。穆家以丝绸生意起家,是当地最大的望族,单是族人在当地就有七十余户,亲眷六百多口。在这世道,“富可敌国”四个字已经过了时,当然,这样的夸饰即便用在穆家这样的家族也是太过,但“富可敌派”倒是贴切。当然,指的是九大家以外的门派。

为了方便亲族间往来,打从天下大势初定,族长穆昆就圈了一大块地,足有五里方圆,围着这块地造了一座四丈高的城墙。城墙上可供人行,又设有看守台,东西两面各开一座门,可容一辆四驾马车进入,当中街道整齐,有各式庄园华厦上百所,供给族人居住。这是个浩大工程,前后招募工匠数千人,穆昆没能熬到落成,等了十五年后走了。

新任族长是穆昆的长子穆清。穆清依循着父亲的吩咐继续这个工程。又过了七年,穆清生了一个儿子,单名一个劼字,表字固之。穆清的意思自是希望这孩子能勤奋努力,守成家业。再过三年,穆家庄终于落成,穆清提字落名。

这座小城,足足盖了二十五年之久。

这本是穆家居所,照理该以“园”为名,但一来“穆园”实在难听且犯忌讳,二来,这般规模已不能称为居所,更该称为一座小城。可若取名“穆家城”也太奇怪,若称为“穆家堡”,又沾上太多江湖味道。穆家只是商人,族人习武也多半只为自娱,穆清是个脚踏实地的朴实人,不想取些奇巧哗众的名字,简单写了个名字,就叫“穆家庄”。

穆家庄落成之日,穆清席开千桌,办了七天流水宴,日夜供餐不停,当地居民,南北商旅,无论贫富老幼,只要愿意上桌,都是好酒好菜招待。这样一座别开生面的豪宅落成,开封城的居民也觉与有荣焉,加上穆清虔诚信佛,在当地广有善名,大伙儿奔走相告,那几日开封真是一片祥和升平,喜庆洋洋。

然而欢腾中,唯有城东一名老相士闷闷不乐。他看了穆家庄的风水,见四周围得滴水不漏,叹口气道:“穆围其中,不就是个困字?”他摇头不已,吃完了流水宴,包了半只残鸡,顺走一瓶劣酒,回家浇愁去了。

除了七十余户六百多口的穆家人外,这小城里还住着三百名护院保镖,八百名奴仆随从,马厩骏马百匹,酒窖里珍藏着几百坛绍兴佳酿。穆清不是好酒奢侈的人,仅止于小酌,这些看似奢华的开销对穆家而言只是日常生活所需的正常用度,更不提粮仓里粟米千钟,畜圈里鸡鸭牛羊一概不缺。

穆清的父亲穆昆建立这个小小城池,并不是单纯圈地自娱,或者自隔于世,他亲眼见过太多武林仇杀,纷争混乱,在那个初见太平的世道,这是未雨绸缪。而即便昆仑共议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不时仍有江湖械斗。

穆清懂这个道理。每年佛诞他都会带着亲眷前往少林礼佛,捐出一笔可观的香油钱,回程时也会顺路拜访少室山东边的嵩山派。无论那年礼敬少林多少,给嵩山中岳庙派添的香油都是一样多。若说差别,就是给少林的出自于虔诚,给嵩山的则是出于礼貌。

一僧一道,只隔着一座少室山。少林在西,嵩山在东。

开封偏偏是在少室山的东边。

昆仑共议后,九大家划分疆域,昔时的嵩山不过是少林辖内的第一大门派。三十年过去,少林寺中只闻经声,不闻俗世声。

二十五年前,开封的嵩山弟子渐多了,商丘的铁剑门对于嵩山的礼数隐隐然比对少林还周到。

二十二年前,泰山派与嵩山派结成姻亲,此后嵩泰不分家。

十八年前,山东境内的马贼被扫荡一空。嵩山弟子以保乡卫土之名,派人在山东境内广立道观,收徒授艺。

九年前,武当一名通缉犯逃至山东,在山东遭到嵩山弟子擒杀,尸体送回武当,少林驻扎在灵岩寺的监僧竟一无所知。

现而今整个山东的所有大小门派,只听嵩山号令。

开封、商丘一带处于山东往少林寺的咽喉之地,就成了尴尬的地方。由于靠近少林,这两处多有僧人走动,虽则寺宇林立,道观却也不少。

直到穆家庄落成后,穆清才稍稍安了心。

穆劼自小就长得比同龄孩子高大许多。打从他懂事起,他就住在穆家庄,出了门见的不是叔伯阿姨便是堂兄弟表姐妹,家里婢女奴仆供他使唤,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到了五岁时,便有夫子教导读书写字,偶尔离开穆家庄,出入尽是保镖随从,俨然就是这个五里南柯中的小太子。

穆劼六岁时,嵩山向武林广发名帖,召开武林宴。这举动直接绕过了少林寺,不知为何,少林寺竟也不在意,还派了使者参加。武林宴上,九大家使者齐聚,当中有华山掌门亲弟严颖奇,丐帮也派了时任抚州分舵主,出身五虎断门刀彭家的彭镇浩与会。彭镇浩又有个外号叫彭老丐。虽然称老,实则当年不过三十五岁年纪。他抚州分舵主的职位虽然低微,却是近几年声名鹊起的英雄人物。众皆以为会是丐帮之后的三大总舵之一,丐帮派他与会,既不至于身份过高,也有敬重嵩山之意。礼数算是相当巧妙。

武林宴上,嵩山派当众宣布改名嵩阳派,以嵩山之阳为嵩阳,嵩山之阴为少林,免去少林独占嵩山之名的偏议。并请武当使者回报当时的昆仑共议盟主——武当派的古松道长,称同为道家源流,愿结盟好。

这下子少林寺再怎样顽愚也不能默不作声了。自来提到嵩山便是少林寺,嵩山派改名嵩阳,表面上是免去误称,实际上却是一分为二。嵩山派既然是少林辖下,称嵩山为少林又有何错?更何况,嵩山派又不是九大家之一,又哪来的资格与武当结盟?

于是乎,武林宴上,少林使者指责嵩山行为逾矩,嵩山掌门曹令雪借题发挥,反指责少林寺不通俗务,治理无方,将少林僧人赶了出去。各派使者知道事情非比寻常,纷纷告辞,回报门派。曹令雪特别留了华山派严颖奇密谈,之后严颖奇独自离去。

随后是少嵩之争爆发,时值昆仑三十三年,夏五月。

这昆仑共议后最大的一场门派之争,战局却是令人啧啧称奇。中岳庙与少林不过一山之隔,少林使者前脚刚踏回寺门,嵩山派已倾巢而出,千余门徒包围少林寺。当时少林当权的高僧多属智字辈,方丈智泉下令紧闭寺门避敌。

这第一步便已走错,嵩山派的实力实不能与少林抗衡,虽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少林寺内犹有堂僧千余,突围一战当可不落下风。但智泉是有道高僧,不忍交兵杀伤人命,只想以和拒战。

这一耽搁,嵩山派早派人通报,山东境内所有帮派门人纷纷响应,陆续赶来。不到一个月,包围少林的人数竟已过三千,此时少林便想一战也不能了。不仅如此,寺内粮草匮乏,嵩山援军仍不断赶来。

曹令雪包围少林,却只困不攻,反派人埋伏在各处险要。此时听闻圣地被围,河北、河南、山西一带的少林弟子纷纷赶来救援。各寺住持修行高深,却无一人善战,援军各自为政,只说会师少林,无人统辖,未抵少室山,就在各处险要遭遇伏击,或死或伤,这一招围城打援,打得少林寺手足无措。

智泉方丈等不到援军,又见寺中无粮,只好出战。寺门大开,千名僧众倾巢而出,嵩山派一战即溃,退入寺外树林深处。僧众以为胜券在握,趁势想要攻向中岳庙,结果半路遇伏。林中一场大火烧死僧众两百余名,伤者四百余名,普贤院、观音院两院首座,正见、正命、正进三堂住持战死,文殊院首座率众死战,逃回寺中。一千多人出战,只有四百人逃回,余者非死即擒。

据说,当时人在湖北的彭老丐对这件事发表了评语:“这下好,起码解决了粮食问题。只是不知道和尚吃不吃得惯道士的饭菜。”

智泉方丈无计可施,只是佛心大恸,办了场法事,为亡者诵经超度。此时嵩山要取下少林已非难事,眼看这座千年古刹顷刻便要沦陷,曹令雪却突然按兵不动。

与此同时,另一件不为人知的小事,是严颖奇在武当境内惹了事。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一桩不相干的事,却没人问,为何严颖奇会出现在武当?

战火也波及到了开封的穆家庄。

少嵩之争开始后,穆清下令所有族人不准离开穆家庄,两百余名请来的护院保镖日夜巡守。

第一批踏入开封的武林人士是嵩山派的,他们早早收到指示,自山东入境,取道开封。他们随即赶往少林支援,并未在开封逗留。之后的几批嵩山人马,或五十,或一两百,也是如此。

直到两个月后,少林寺大败的消息传来,人心惶惶。穆清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便开封也落入嵩山派的掌握,也不影响穆家生计。但若战事拖延下去,那便难说了。

那是九月时节,信阳的两百多名少林弟子绕开了埋伏,抵达开封。他们打算在此集结人马,从后方袭击嵩山派。

他们探听到消息,另一批嵩山人马,数量约摸三百人,也自山东抵达了开封。

一场遭遇战势必在开封展开。

于是,穆家庄的城堡与地势就成了胜败的关键。谁占据了穆家庄,凭着城墙优势,就定能稳住不败,甚而对少林寺而言,穆家庄会是他们集结兵力的好据点。

少林弟子自西门而来,嵩山弟子则自东门抵达,双方并未察觉与另一派人马只隔着一座穆家庄,同时递出拜帖,要求穆清放行入庄,以便布置战事。

穆清立刻陷入了困境。他虽向佛,却不想得罪嵩山,尤其是听闻少林大败之后,无论让谁进庄都是为难。何况他又听说之后还有大批少林弟子即将赶来,而山东就在左近,泰山派的弟子也有不少正赶往开封驰援。

穆清还了请帖,婉拒两方,概不援手,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然而,事与愿违。就在他拒绝之后,嵩山派的百余名弟子立刻对穆家庄发动攻势。占据穆家庄便能取得地形优势,这对他们来说太重要。

穆昆花了二十五年以期建成庇护家族的堡垒,如今反而成了祸因。守卫的保镖护院武艺不如正规弟子,尤其这几年在穆家庄过得清闲,更无斗志。十几名嵩山弟子甩了钩锁攀上城墙,有些被拦阻斩断,摔得头破血流不在话下,有些动作机灵的,跃上城墙,就在城墙上与护院搏斗,转眼就有十余人伤亡。更多的嵩山弟子趁机攀上城墙,人数一多,很快便占下数处城头,渐渐往城门移动。

穆清见此景况,知道无论胜败,与嵩山派势必结怨,急中生智,赶紧派人开西门,迎请少林门人协防。

少林弟子赶到东门时,东门已被攻破,嵩山弟子虽折损了二十余名,但穆家护院伤亡更重。少林弟子大声喊杀,冲入战阵,他们个个武艺娴熟,比之寻常护院全然不是一回事,嵩山弟子正战得力疲,一场力战后,死了三十余名弟子,余下伤退逃去。

穆清当即喝令关上城门。

他知道,穆家庄已经成了战场,他让妻子收拾细软,带着儿子穆劼往武当避祸,也让穆家亲族各自散去,自己却留下来顾守穆家庄。

二十几年前,还年幼的他亲眼看着这块荒地被扫出第一片空地,叠起第一块砖瓦,即便之后将成焦土,他也要守在这里,守着这处他引以为傲的穆家庄。

族人还来不及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穆清登上城墙,东门边,远远可见尘土飞扬。那起码是超过五百人的行伍,“嵩”字旗迎风飘扬。

城墙上,为首的少林弟子喊道:“大家别慌,张师兄正要赶来!等张师兄来了,这帮贼子不足为惧!”众少林弟子齐声吆喝,士气大振,似乎对那名“张师兄”极有信心。

穆清可没有任何信心。

在嵩山派攻入之前,穆家族人便各自散去,他们只带走一些银子,马匹要留给少林僧人作战用。只有穆劼母子因为身份特殊,才有一驾马车,让两名护院护送离开。

就这样,穆劼跟着母亲前往武当。半路上,两名护院见财起意,劫掠了马车银两,母子两人只得一路乞讨,一路逃往湖北,旅途的颠沛流离让从未吃过苦的穆劼终身难忘。

好容易到了武当,当时的武当掌门古松道长正在昆仑,代掌门古虚收容了他们。他们在武当住了三个月,就听到新的消息。

历时八个月的少嵩之争结束了。

嵩山派大败,曹令雪卸下掌门之位让与弟子韩默影,前往少林受囚。曹令雪十五年后病死于少林且不提,当时大败之后,嵩山派也离开中岳庙,迁至泰山。为免激化冲突,少林名义上虽为嵩山派之主,实则山东境内事务,无论大小,多由嵩山自行处置,无须上报。

少嵩之争改变了很多事,对年仅七岁的穆劼而言,改变最大的是他的家。

穆家庄化为了一片焦土。

城墙颓倒,极目所见尽是断垣残壁,原本华丽的庄园只剩下焚烧过后的余烬,旧时游玩的庭园哪还闻鸟语花香?二十五年的积累与苦工,换得不足三年的繁华,以及一片亟待收拾的荒土。

穆劼看到母亲跪在旧居前恸哭的模样,却没看到前来迎接他的父亲。

来的是名和尚,年约四十,剑眉星目,颇有英气。

“贫僧子秋,一叶知秋的秋。请问是穆家公子吗?”

穆家破败了,族人们没再回来。子秋和尚收留了穆劼母子,在穆家旧址上盖了一座净露寺。

“以净露熄业火,方能灭却烦恼,消灾解厄,安抚亡灵。”子秋大师这么说。

穆劼发现,子秋大师与其他僧人很是不同。其他同辈僧人诵念早晚经课时,子秋大师并不参与,相较于其他僧人的严谨,子秋大师显得有些行止轻浮,作为净露寺的方丈,他竟然还有妻儿。

“我叫张继之。” 穆劼第一次见到子秋大师的儿子,是在他十岁那年。他想拜子秋为师,子秋便介绍了自己的儿子给他认识。

“他大你两岁,比你早入门,你以后要叫他师兄。”

穆劼行了一个礼,叫道:“师兄好。”

张继之仰起脸,伸手在两人额头间比划,惊讶道:“你真高。”又道,“走,师弟,我带你去练功。”

子秋笑道:“你这三脚猫功夫也想教人?去,扎马步去。”

张继之嘟起嘴:“娘叫我去念书呢。”

子秋道:“书也要读,武功也要练,一样都荒废不得。别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张继之道:“我叫张继之,要继承爹爹的名声,要文武双全,才不辜负了铁笔画潮张秋池的大名。”

子秋哈哈大笑道:“就是这样。念完书还要学写字,知道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