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樵夫正好住在山脚下,黛玉与他打过不少交道,知道此人根骨不凡,生具道性,绝非流俗,连祖师也曾说他异日成就不在众人之下,因此从不当普通人来看他。久而久之,倒也有了几分熟稔。
黛玉回了他的礼,调侃道:“我是来问你想通了没有,要不要跟着我师父学仙修道?你若是成了我师弟,我还需要置换什么东西呢?”
樵夫哈哈笑道:“这世上可曾有过不孝顺的神仙?你休要来笑话我。我家里还有老母要奉养哩。”
此人心既坚定,又能安贫乐道,还这样不卑不亢,黛玉亦不由得好生钦佩,转而再问道:“你还没告诉我,近日有没有人向你打听,想要上山呢?”
樵夫稍加思索便懂了,答道:“并没有。可是又有人要来向祖师求道了?”
黛玉并不回答,只是笑道:“你又不求,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
樵夫坦然道:“我虽不求,但见到有人能求得大道,也很是替他欢喜。”又笑道:“你若是不耐烦干等,不如在这里看我砍柴,有人说说话,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这份豁达黛玉也服他,面上却不显露,微微一哂,道:“说些俗语村言难道就有趣得很么?山中鸟鸣,本有野趣,可是你砍柴的声音太吵,把鸟儿都吓走了。不如你唱支歌来听听吧。”
樵夫大笑,道:“有何不可?姑娘且听好了。”于是转身执斧斫树,高声唱道:“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这乃是诗经魏风中的一首,名为伐檀。这西牛贺洲本没有,还是黛玉第一次听樵夫唱山歌野调,觉得呕哑嘲哳,难以入耳,可惜了那把天生的好嗓子,于是挑了几首诗歌教他,虽与本地风俗迥异,却又很添了几分意趣。
黛玉随意挑了个干净的树桩坐下,一下子听得入了神。那歌声果然雄浑嘹亮,声震金石,响遏行云,再配上砍伐树木之声不绝于耳,那数百年前的诗中景象仿佛跃然现于眼前,令人顿生追古思今之情。
黛玉听得津津有味。樵夫唱完一节,便停了下来,稍稍歇气,向黛玉得意问道:“怎么样,我唱的可比那鸟儿叫的好听?”
黛玉忍俊不禁,偏不肯如他的愿,一本正经点评道:“头几句还好,仿佛有那么点意思,可是后面实在不像话。”说到这里,笑不可抑,道:“你唱得太高兴啦。这世上哪有人辛苦劳作所得被人抢走,还这般兴高采烈的啊?”
樵夫这才恍然,道:“我只是觉得唱起来朗朗上口,没想到里头还有这许多缘由。想是我西牛贺洲并没有这样的事,所以就显得不合时宜了。你这诗不好,不好,不该在这里唱。”
黛玉微撇嘴角,道:“你还挑得很呢!”又有些不服气,道:“且等着,我现在就想个既合你西牛贺洲人情,又能当下应景的给你瞧。”
樵夫咧嘴一笑,他本是宽和的性情,不过这时候两人都有闲暇,于是乐得斗嘴,故意道:“我看未必有。这砍柴伐木有什么好,几个人会去写它?就是真有人写了,多半也是讽和世情,这样一来又不合适了——我这里哪有南瞻部洲那样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