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他偷懒,不愿意无缝继续。
主要是这几天,舒白秋起得着实不算早。
而他又没有了拒绝满勤夜班的正经理由。
这天舒白秋吃过早餐,也已经过了九点。
他正在考虑今天要去哪儿,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还直接打到了舒白秋的手机上。
谁会在这时候给他来电话?
虽说因为舒白秋在神工奖获得了特别金奖,近来也有不少人来问询作品相关。不过那些对接都由傅斯岸新交给舒白秋的助理团队负责,助理组会将消息筛选之后,再呈交给舒白秋。
眼下,知道舒白秋私人手机号的人并不多。
舒白秋接起电话时,对面问的第一句便是。
“请问是秋雨吗?”
舒白秋:“是。”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舒白秋听到了略低的呼吸声。
他听出对方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但舒白秋回忆过往,并不记得自己听过这个声音。
“我很欣赏你的玉雕作品,”对方说,“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玉雕师。”
舒白秋被夸得有些茫然,但还是很礼貌地说:“谢谢。”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旋即背景中出现了一些嘈杂的声响,似乎有人过来了。
那位老先生道:“等天工颁奖之后再细聊吧,再见。”
这句话说完,对方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颁奖,细聊?
舒白秋越发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并没有多想,只在先生回来之后,和对方提了一句。
傅斯岸当时也没有多说。
傅斯岸只是在当天,三个小时之内,就把这人查了个底朝天。
傍晚,傅斯岸和舒白秋一同下班回家,又提到了这个人。
“打电话来的人叫杜彪,是燕城的一位收藏家和玉石
鉴赏师。”
傅斯岸对舒白秋道。
“他还是这次天工奖的评委之一。”
舒白秋恍然。
“难怪他会有我的号码。”
参加天工奖时,他填写过自己的联系方式。
算算时间,现在也到了天工奖的终评阶段。
所以对方是提前看到了他的参赛作品,才会说很欣赏他吗?
舒白秋想着,又觉得疑惑:“但是天工奖不是盲审吗?他怎么会知道哪件作品是我的?”
“而且他为什么贸然来找你,还点出要天工奖后再聊?”
傅斯岸接着他的话问道。
还有一句话,傅斯岸并未说出口。
但那却正是他此时的考量。
莫非这场赛事的评选有什么猫腻,评委会提前来找选手暗示行贿?
傅斯岸想时,就听舒白秋道。
“他说等评奖后再聊,会不会是因为想找我约玉雕?”
“但是对方又觉得现在来找,会显得好像提前压价一样,所以才说等开奖之后。”
少年只是猜测,他说完,自己也觉得没什么依据。
傅斯岸听了,未置可否。
他心想。
对方会有这么好心吗?
他知道小啾心善,不会妄加揣测别人的盘算。
但傅斯岸的性格,却会考量所有风险。
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接近舒白秋的所有人选。
这场交谈之后,傅斯岸依旧让人紧盯着这个来电人的动向。
他还差人去探查了天工奖的评奖幕后。
不过,天工奖的进程并没有什么差错,也没有发生什么额外的猫腻与暗示。
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后,天工奖便公布了获奖名单。
毫无疑问。
舒白秋的《天涯共此时》荣获了本届天工奖的金奖。
而且这件获奖作品又是在第一时间,就被定下了展出的核心位置,和后续的送拍名额。
甚至在还没有真正送拍的时候,已经有人联系作者方,想要询问其目标开价。
不过傅斯岸一律让人未予理会。
半年之内接连荣获两项业内大赛的金奖,已经让玉雕师秋雨的名字成了业内近来最火的话题之一。
上次神工奖,那件《细嗅》还拍出了六百万的高价。
所以对这种想在竞拍前询价的人,傅斯岸一律视作想要捡漏的压价者。
当真想要的人,自然会去拍卖会竞价。
而也是在这时,那位之前给舒白秋打过电话的天工奖评委,居然也找了过来。
对方还是千里迢迢,亲自前来的。
舒白秋得知的这个消息,是云清雷告诉他的。
云清雷说,有位燕城的翡石收藏家,杜彪老先生,想要见见他。
既然有云老师引荐,对方的身份和来意自然做不了假。
舒白秋便和对方约在了一家茶室见面。
见面那天,傅斯岸自然同他一起。
而对方来的,也不只是一个人。
除了杜彪,同行的还有一位气质典雅,白发精致的老太太。
看到那位老太太时,舒白秋不由微怔。
两位来客都很贵气有礼,杜彪更是开门见山,完全没有耽搁时间。
“我有一块料子放了很多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雕刻人选。”
“在评审阶段,我看到了你的作品,一眼认出是舒雨巷的风格。所以专程来找你,希望能请你进行雕刻。”
杜彪一句话就解答了舒白秋之前的疑惑,为什么评选时是盲审,对方还能判断出他的作品。
“我一直很欣赏舒雨巷,所以才想请你去雕。”
杜彪又说:“但这块料子我也很看重,这十年,我找了不下两百位玉雕师,却一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如果你愿意接的话,我希望你能先做一份设计出来,等我们彼此都满意,再继续。”
舒白秋自无不可,这是正常流程,他接下来也不算忙,合适的话就可以接。
“好。”
一旁的傅斯岸却眉梢微沉,看了杜彪一眼。
他知道杜彪的履历,久居高位的人,口吻不自觉便会带有强势。
但对方对着舒白秋,把邀请说成这种语气,还是让人有些不爽。
桌对面,坐在杜彪身旁的老太太忽然开口,道。
“知道这块料子你心急,但你也不该还没颁奖,就着急忙慌地去联系小舒吧。”
她笑了笑,对着杜彪道。
“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趁小舒没得奖的空档找他,刻意压价呢。”
傅斯岸未动声色。
他发现这个说法,倒是和小啾之前的猜测很像。
而杜彪似乎也知道自己之前打来电话的举动着实有些不妥,居然承认道。
“是我考虑不周了。”
“但我绝对不会压价。”杜彪又对舒白秋道,“我可以接受按工时计价,你按自己的习惯开价就好。”
他的表现倒也像是印证了老太太的话。
似乎杜彪真的很心急找舒白秋去雕刻。
而舒白秋闻言,略一迟疑。
他倒不是担心被压价,只是他暂时还没有接过定制,也不太了解目前的市场价格。
在他犹豫时,身旁的傅斯岸已经开了口。
“稍后会发合同给你们。”
杜彪点头:“好。”
而那位老太太则抬头看了傅斯岸一眼。
他们随后又聊了些细节,包括设计图起草和确认等流程,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交谈才终于结束。
这场交谈还算是和睦,起身离开时,杜彪还不忘提醒舒白秋。
“记得让你助理把合同发我。”
舒白秋应了声“好”,但等他发现
杜彪并没有和傅斯岸告别时,少年才意识到。
……对方不会是把先生当成自己的助理了吧?
而那位老太太倒是和两人都告了别,临走时,她很轻地还拍了拍舒白秋的小臂。
舒白秋微怔。
他还没来得及澄清先生的身份,对方却已经离开了。
傅斯岸并没有着急和舒白秋离开,反而还给人倒了杯温水。
他看出舒白秋有话没说,便道:“怎么了?”
舒白秋迟疑了一下,还是将猜测告诉了对方。
“杜老先生是不是误会了?他好像以为先生是我的助理……”
傅斯岸并未在意:“那有什么关系。”
男人留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小啾,”他问,“你之前认识今天这位周女士?”
和杜彪同行的这位老太太做过一句简单的自我介绍,她说她姓周。
傅斯岸事前并未探查这位周女士的资料,他只是在今天的相处中,发现小啾似乎和对方认识。
闻言,舒白秋果然点头。
“她就是之前我和先生结婚时,送来《吾友贴》做贺礼的人,周美老师。”
傅斯岸微顿:“……她就是那位知名书法家周美?”
傅斯岸对书画了解不多,但他毕竟替喜好书画的苏青处理过一些遗产和资助金的事务。
他也听助理苏越提起过这位周美老师的名号。
周美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成名,目前,她几乎可以算是在世书法家中,售价最高的那一梯队。
她的字,一平尺就可以售价五万以上。
不过苏越也说过,因为身体缘故,周美老师在六七年前就已经隐退休养,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封笔了。
但是对方送来的那副米芾的《吾友帖》,落款所标,却正是送来贺礼时的季节。
“对,是她。”
舒白秋说。
“最早周老师是和我爸爸认识,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那时,舒白秋才只有六岁。
“后来我和周老师一直有书信交流,她说,我们是忘年交。”
“不过五年前,周老师身体不爽,出国疗养,我们的联系就变少了。”
直至三年前,意外出事。
舒白秋更是被迫中断了和外界的联系。
“所以我也没想到,结婚的时候,周老师居然还送来了贺礼。”
舒白秋说。
傅斯岸自然记得这件事。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让小啾处理那些贺礼,小啾只拿走了那一副字。
那时苏越还疑惑过,怎么这种婚事贺礼,还会有人送《吾友贴》。
现在看来,这幅字,倒是很符合两人忘年交的关系。
小啾还真是结识过不少大佬。
傅斯岸心想。
两人婚礼的消息是傅家放出去的,当时也
通知了明城的书画协会。
想来是因为业内的一些消息当初出卖舒白秋信息,在婚礼前找过来试图闹事带走舒白秋的两个人,也同样打着少年同族亲戚的旗号。
傅斯岸之所以今天才把这件事拿来问舒白秋,也是因为那两个前车之鉴。
甚至,傅斯岸都不只是昨天才知道的。
这个名叫库薄的彝族年轻人,最先找去的地方其实是明城。
他在打探舒白秋的消息,被傅斯岸留在明城的人发现,才在向boss请示过之后,将人从云省送了过来。
傅斯岸也早已查实了此人的身份,确定对方手中真的有当年林青霄女士留在家乡的旧物,才向舒白秋提起了这件事。
少年听闻,也果然道。
“他是我、以前的好友玩伴……他现在,就在申城吗?”
“嗯。”傅斯岸说,“你想见他吗,还是我让人把那些东西直接拿回来?”
从傅斯岸的询问,就能看得出,他并不是当真想让小啾和这人见面。
虽然已经查实了这个库薄的身份,但傅斯岸依然不想让什么变数,再影响了恋人的状态。
不过一向善解人意的小啾,这次却没有听出傅斯岸的态度。
舒白秋说:“我想和他见一面。”
“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少年还道,“当时我们家搬去村子里,他们一家人都很照顾我们。”
“……”
傅斯岸没说话。
不过最终,傅斯岸还是同意了。
一方面,有杜彪和周美两位的例子在前,来找舒白秋的人,也不一定全都是坏人。
另一方面,更关键是。
傅斯岸也不想强行干涉恋人的选择。
更何况,小啾还主动说,想在先生的陪同下和对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