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发妻因病过世,芸娘渐渐地亭亭玉立,出落得聪颖美丽。转眼间,就到了可以许配人家的年纪。
[——她是怎么死的?]
村长脸颊重重地抽搐,如同被打了七寸的蛇。
他好像被关在一团浓黑的笼子中,伸手看不见五指。
他一直不想接受“芸娘已死”这件事,好像只要不提,她便能继续活着。
那个慢条斯理的男声,温和,却不仁慈,还在问他——
[芸娘是怎么死的?]
他听见自己气若游丝地回答。
芸娘,芸娘,他唯一的女儿,唯一疼爱的宝贝——
被人拐走了。
他不知道她怎么死的。
是被折磨到绝望、愤然自尽?还是受尽欺凌、被灌下毒药?
芸娘一直很懂事,小小年纪就开始操持家务,村长不敢让她独自进山,怕她被人拐走。
但芸娘还是丢了。
他劈柴伤了脚,躺在床上好几l日。
那日阴雨蒙蒙,他脚上的伤口严重化脓,流出浑浊的黄绿水,像一直烂到骨子里。
芸娘说家里的草药没了,出去找药;临走前,村长叮嘱她,早些回来,遇到陌生人便跑,机灵些,注意安全,莫被那拍花子的捉住。
芸娘嗯嗯地应着,低头,系紧草鞋。
之后她再没回来。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这是他的报应。
为什么要报应在女儿身上?为什么不要他的命?
[——为什么骗外来的女孩子住进房间里?]
[——你有什么目的?]
——复活……复活
我的芸娘。
村长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张张口,几l乎是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说。
复活我的芸娘。
让她活过来。
芸娘死在她失踪后的第十年。
也是在她跌跌撞撞回到家的第二日。
村长不知道她怎么回来的,只知道当初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回到家时脸色蜡黄,蓬头垢面,憔悴不已。
他不知道女儿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也不想问,只要女儿活着,比什么都强。
乡下人有什么名声呢?甭管芸娘是嫁了,还是怎么,只要回来了,就好,就好……
但芸娘在回家的第二日便死了,她眼睛圆瞪,呕出一滩又一滩的黑血,抽搐着,一动不动z
村里的郎中来看过,说是中了□□毒。
更蹊跷的是——
郎中惨白一张脸,说她实际上已经死去三日了。
从一开始回来的,就是具尸体。
村长不信,他守着女儿的尸体,不肯为她下葬,收敛进棺材,停在房间内,每日为她擦洗脸和手,假装她还活着。
第七日,那个黑影又来了。
村长求他救救女儿,对方却说只要芸娘的魂魄——他需要一个受尽屈辱的、愚善的魂魄,这是炼器的上上品。
若想同他交换,可以,但需要更多的魂魄来填补黑影的损失。
从此之后,只要有外来女子,村长都会骗她们住进自己家中,夜半,黑影会收走她们的魂魄。
只要凑够十六个魂魄,黑影便会替他复活芸娘。
[——你知道黑影在哪里吗?被带走的人都去了哪里?]
村长摇头,他痛苦皱眉。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头好痛。
他说:我的头痛得好像快要裂开了,好像有人挖了我的脑子,又冷又痛——
[是的,我挖了你的脑子。]
村长猛然抬起脸,冷汗浸透他的衣服,他终于醒了。
睁开眼睛,他定定看着眼前的景色,浑浊的眼睛因为疼痛而爆满血丝,如梦似幻,醺醺然的感觉如潮水缓缓消退,头上的疼痛暴裂开,像有人拿锥子在他颅骨上开了一个大洞。
——头上为何有风声?
——脑袋凉飕飕的又是何物?
傍晚时进村的这队男人,就站在他眼前。
领头的、那位姓傅的公子,温和地看他:“老人家,你哪里不舒服?”
是方才梦中审讯他的那个人。
引着他,一步一步、不由自主讲出实情的家伙。
记得他声音。
温柔,无情,未有半点慈悲相,却又有蛊惑之意。
村长喃喃:“脑子痛。”
“是会痛,”傅惊尘温声,“因为你的脑子流出来了。”
村长没有说话,呆呆看他。
傅惊尘抬手示意,卓木拿了一个铜镜来,抬到和村长平齐
的位置次,她从头到尾都在旁观。
清晰地看着。
不是无力阻止,傅惊尘一开始封了她的穴位,不许她动弹,但她凭着自己能力冲开了——就在老人木讷地说出他如何糟蹋了一个姑娘、又将那位姑娘狠心卖入青龙山之时。
是花又青选择没有阻止。
傅惊尘说:“青青,随我再去一趟高家祖坟,我们需要多验几l具尸体。”
花又青沉默着跟他离开,走出几l步,才问:“玄鴞门中,音修宗主霍成烟可以以声音逼迫人讲出真话——他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肯定抵抗不住,为何你不直接用此逼供?非要行此举?”
“因为我不会,”傅惊尘说,“你会吗?”
花又青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