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神农在背后轻笑一声,彼此擦肩而过。
伏羲到鬼界时,飞蓬正伏案处理文书。
听见传送引起的动静,他下意识从椅子上跳起,往后连退数步,熟练地摆出一个可攻可守的姿势。
“……”伏羲看在眼里,更是无言。
他与瞧清楚而怔住的飞蓬对视,叹了口气:“坐吧,不必这么紧张。”
“……陛下。”飞蓬低下了头。
伏羲上前一步,扣住飞蓬的肩膀按回座位上,没让他行礼。
感受到灵力流入身体,飞蓬不禁紧绷了起来。他抿了抿嘴唇,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但出乎飞蓬意料的是,天帝根本没有在意他耿耿于怀的问题。
灵力流转一周之后,伏羲松开了手,只道:“险些就伤及根本,净脉排毒、洗精伐髓,可不是你这么用的。”
“……”飞蓬迟疑一下,低声问道:“您……没回神界?”
伏羲看他一眼,叹道:“如果,你是说你要退出神族之事,朕已知晓。”
“我最后问你一遍…”飞蓬顿时屏住了呼吸,而伏羲凝视着他:“你真要这么做吗?”
天帝对自己的心腹爱将,如此承诺道:“若你不走,不但能顺理成章成为新任长老团首座,朕也有绝对的资格,对魔尊出手。”
“哪怕杀不了他,他也休想出魔界一步!”伏羲眼底滑过肃杀之意:“你根本不必现在这般顾全大局、忍辱负重,一个人与魔尊周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天帝为自己出手讨回公道的承诺。飞蓬已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唇角不自觉扬了一下:“谢陛下关心。”
他终于放下了心底那点,虽不是自己犯错,但终究破戒所造成的躲闪,直视着伏羲的眼睛:“可唯独此事,我绝不愿假手于人,请您成全。”
“好。”伏羲定定看了飞蓬片刻,缓缓笑了。
他直接取出神族名册,当着飞蓬的面,轻轻划掉飞蓬与鬼界几位神官的名字,同时解去了造物烙印。
“陛下!”饶是飞蓬觉得天帝很可能答应自己,也没想到能如此爽快。
伏羲眸中有留不住人的可惜,却也有不加掩饰的赞赏与期待:“既然下定决心,日后就好好做你想做之事。神农不会有机会出手,我保证。”
“……好。”飞蓬强压的情绪,在面对这份期许时,终于有些放松了。
伏羲便拍了拍飞蓬的头,将自己恢复地并不多的灵力,以造神的方式灌入飞蓬神体:“好好养伤,确保无恙,再去约战。”
他顿了顿,又道:“战归战,但若哪天看开了,其实更好。”
飞蓬的嘴唇一动,伏羲赶在他说话前,便教诲道:“你且记住,此番脱离神族,真正的意义在于,你可以自由选择未来…”
“而不是终于能舍弃约束,去和谁拼死一搏。”伏羲很是语重心长,为飞蓬上了这最后一课:“没有谁,值得你搭上自己。”
飞蓬整个人一震,这些天拧紧如即将断裂弓弦的心神,更是一松。
“……”他下意识阖上眼眸,语气带了点微不可察的哽咽,起身最后行了个大礼:“也请您……多多保重。”
伏羲慨叹一笑,便也点点头。
“对了…”飘然而去之前,他迟疑一瞬,停在那里未曾回头:“消息是魔尊透露的,朕震怒出手,重伤了他。”
第一时间意识到,重楼去找天帝,怕是变相为自己解围,飞蓬愣住了:“……什么?”
“总之,三月之内,他无法再接战帖。”伏羲丢下最后一语,离开了鬼界。
飞蓬坐在位子上,怔然出神。
他沉默良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天帝是怕自己以为魔尊避战不出,一气之下深入魔界,被强行扣留。那时,辞呈已递交,他再出手相助,恐被神农所截。
“……我看着,有这么紧绷不冷静吗?”飞蓬站起来,照了照镜子。
好吧,镜中人面庞苍白,眼底尤有血丝。
算了,还是趁着天帝灌输的灵力在修复神体,催使自己昏昏欲睡,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心情松快很多的飞蓬提起笔,给水碧传了一封信,道明天帝亲至给予许可的情况,便去卧房小睡。
很快,感受到变化的水碧和几位新神族的神官到了,见信也欣然快慰。
这鬼界得以独立的好消息,自然很快就传了出去,引起轩然大波。
“咳咳。”魔界之中,重楼却还在吐血。
他察觉到,天帝一击造成的是内伤,伤及魔躯魔魂。如今的药浴效果,远不如之前和飞蓬对战之后。
“伏羲,不愧是三皇之首。”但重楼并不在意多花点时间调理,得到溪风禀报天帝允可鬼界独立后,更是莞尔一笑:“你下去吧。”
溪风不敢抬头,可魔尊周身轻快的气息,足以他猜出点内情,也就更加谨慎:“是,属下会继续看着鬼界那边。”
“嗯。”重楼点点头,回异空间继续治疗。
他闲暇时想着飞蓬,倒也深思熟虑。
对飞蓬诛心时,哪怕引发他想要脱离神界的心思,动摇了信仰和忠诚,飞蓬的恨意也没有一缕是对着天帝的。
除了自己,飞蓬恨的更多是九天玄女等不作为的神族长老,还有敖胥这个始作俑者,顶多包括了因为三皇誓约而放松警惕以致于兵败如山倒的神族族人。
“君臣…提携…”重楼若有所思,飞蓬固然有才,但能后来居上成为第一神将,又兼任手握重权的鬼界冥君,也确实为天帝一手提拔。
但现在得到伏羲理解,飞蓬却还是不改主意啊。重楼不自觉苦笑一下,你是多想杀了我?!
他闭了闭眼睛,一边继续闭关疗伤,一边努力调整心头发苦的思绪。
可是,飞蓬居然超过一周,没有再下战书。这让出关时本以为能看见一沓战书的重楼,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本来做好了中途被惊醒,临时出关去见飞蓬的准备,结果无人搭理。
我想飞蓬了。无所事事的清寂席卷而来,恢复巅峰状态的重楼,有点茫然又有点焦躁。
他主动去神魔之井等着,还时不时看向鬼界。
无独有偶,飞蓬从繁忙的文书中抽出点心思,算了算时间。
“三个月了。”他低声道:“也该去活动活动筋骨。”
魔尊太强,想杀他确实很难。但如果退而求其次,尽量暴打他,倒是很有操作的余地,即使很考验战技。
飞蓬无声地笑了笑,眉宇间依旧冷意遍布。可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有了痛与恨之外的情绪。
“啪。”他丢下朱笔,走出府邸,离开了鬼界。
即日起,魔界又迎来了魔尊与冥君隔三差五动手,导致魔界大地地震的生活。
好在,两位在神魔之井顶多小试牛刀,真正动手还是在新仙界。
就是鬼界与魔界也都发现,他们的君上、尊者,回来时往往比之前更狼狈。
魔尊更是受伤如家常便饭,比起飞蓬的灵巧和一心想暴打他的冲动,并没有杀心的重楼吃亏要更多一点儿。
但比武之余的闲暇时光,也令他重新拾起过往所学。
魔尊的书房多了笔墨纸砚,厨房偶尔还会生火,若非在自己的异空间,早就引人注目了。
“精髓抓得不错。”神农来串门时瞧了一眼,不免感慨万分。
重楼在画画,画得还都是飞蓬。
酣畅战斗的神采飞扬,镇定平视的隐忍镇定,被清风卷起发丝时偶尔的浅淡微笑。
可是最多的,还是不同姿势下,兵刃相交的那一瞬间。
“不疼吗?”神农放下手,将画重新挂回墙上。
重楼目前画得最好的,是飞蓬想杀他的一幕幕。
“……还好。”重楼垂眸,指尖隔衣触上心口。
他今日刚从新仙界回来,一想到飞蓬,心就怦怦直跳,比往常更快。
“疼总比空洞麻木好。”重楼淡淡地笑了。
过去的自己,可是根本感受不到这种情绪,活得相当无趣。
如今,作为对手,飞蓬的存在独一无二。
重楼偏过头,看着神农适才欣赏的那副画。
飞蓬每次轻笑,都是照胆神剑刺穿自己的肢体之后。
鲜血迸溅着染红了朝霞,那个笑容再浅再淡,都比血的红更加鲜艳。
重楼觉得,极危险却也极美丽。
他回想着,指尖下的心跳竟更快了。
“……”神农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你吧。”
他离开了,只余重楼守在似真似幻的异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