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调冷淡,无平无仄。
“你是被瓦都里天神选中的人,只要你愿意留下信奉瓦都里教,天神就会接纳你。”
原来方才亚鹘说的“向天神乞求原谅”是这个意思。
信瓦都里教?
沈遥凌心中嗤笑。
过了这么一阵,她喉间被撞击的穴位也渐渐恢复。
能发出一点声音。
“要怎么才算信奉?”
“写一封家书,说你甘愿留下,在这里侍奉天神一年后,即可离开。”
沈遥凌皱眉。
侍奉一年,又是个什么说法。
她本以为自己被捉住之后,就是要被做成干尸了。
那么,那些失踪的婢女是不是也经历了这么一遭?
那也就是说,她们很有可能还活着。
沈遥凌思索着,试探问。
“天神难道只选中了我?我们一起来的人之中,有多少人信了?”
那年轻的大偃女子一顿。
似乎被她问得有些茫然,声音也多了些音调。
“并不是。”
沈遥凌立即道:“其他‘被选中’的人在哪里?我要见她们。”
笼子外的大偃女子面色有些古怪,转身回去后与另外几个人商量了一下。
沈遥凌注意到,那个女子根本不会说阿鲁国的话,甚至很可能,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固定的命令短词,因为她与他们交流,完全是靠比划。
然后再等对方点头或是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那女子走过来。
重新将麻袋盖上了沈遥凌的头顶。
“我带你去。”
笼子做的囚车又咕噜噜地滚动。
过了一会儿,停下来。
沈遥凌刚被揭下麻袋,还没看见人,就听见身后一把熟悉的声音。
“沈遥凌?”
“?”沈遥凌倏地回头,看见了喻绮昕。
喻绮昕看着她的表情也是格外的惊诧。
沈遥凌心中一阵激动加惊愕。
难怪她找喻绮昕找不到。
是因为喻绮昕也被捉来了!
喻绮昕是不是也戳穿了他们那个所谓神药的真相?
沈遥凌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没来得及
出声,就听旁边那个阿鲁仆从对喻绮昕大吼一声。
一向心高气傲的喻绮昕被人劈头盖脸地大吼,竟然也没生气,而是立即闭上了眼,闭紧了嘴。
沈遥凌被吓了一跳。
心头见到熟人的激动慢慢冷却些许。
那个大偃女子上来把沈遥凌的双手解开,并没解开她的双脚。
又问了一遍:“你是否愿意留下来跟随瓦都里天神?”
沈遥凌看了一眼喻绮昕,喻绮昕并没看她,也没睁眼,神情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沈遥凌说道:“我需要再考虑。”
笼子外面的大偃女子与那几个人比划了一下,然后跟着另外的几个人离开了这个房间。
沈遥凌看着他们离开。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了,她有些疲惫地坐在了笼子里,跟喻绮昕搭话。
“喻姑娘?”
她小心地唤了一声,就没再多说。
喻绮昕终于睁眼,看着她,眼眸中的神色是故意压下去的平静,因此显得有些漠然。
“亚鹘也对你传教了?”
沈遥凌心头一咯噔。
什么传教。
怎么用的是这个词?
沈遥凌一时失声地看着喻绮昕,心头彻底凉了下来,再一次地试探道。
“他跟你说了什么?”
喻绮昕静默半晌,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没有回答沈遥凌的问题,而是说。
“算了,随你吧。”
“我已经想好了,要留下来侍奉天神。”
沈遥凌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
她失神地用气声问:“你失心疯了!你什么意思?”
喻绮昕反倒看了过来,表情比她还茫然。
“你又是什么意思?”
“喻绮昕你清醒一点,你可是喻家的大小姐,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呀?他们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喻绮昕脸上终于又出现了一点熟悉的高傲神情:“只有一年而已。亚鹘说的不错,我确实有很多欠缺的地方,天神会指引我。一年之后,我会变成一个真正完美的人。”
沈遥凌终于知道为什么喻绮昕看起来这么不对劲了。
她根本就不是被捉来这里的,她是自愿来的!
沈遥凌心中的防备一再塌陷,受到的震惊太多,现在脑袋已经晕成了一团浆糊。
她双脚还被绑着,蜷缩在笼子角落,懵懵地出神。
现在喻绮昕神智已经被人控制了,根本不知道是敌是友,她也根本不敢跟喻绮昕多说什么。
只好自己在脑海中梳理着。
从国主着急给他们送礼、且积极地准备船只想要送他们回去的行为来看,阿鲁国主是很想让他们离开这里的。
毕竟,阿鲁国神药的秘密必须要瞒住他们。
而她跟喻绮昕都是有名有姓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使臣队伍肯定不会善罢甘
休直在找你,还有“梅江陵”的小琦,也都很记挂你。”
喻绮昕听得一头雾水,眉心越蹙越紧。
段儿双眼盈上泪来,忽地拜倒。
“小姐,你怎么会知道我哥哥,又怎么会知道小琦?”
段儿没有伪装自己的语言,而是直接用的京城话。
看来另外几个人是听不懂大偃话的。
听着他们这个对话,喻绮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忽然升起一阵崩溃,原先平静的冷漠再也撑不下去了,对着沈遥凌嘶声道:“沈遥凌,你这个人究竟有什么邪?为什么事事都要抢先?甚至连亚鹘身边的婢女你都认得?”
沈遥凌一听喻绮昕这个话就知道她又想多了。
但暂时根本没有时间跟她解释,叹了一声,扶段儿起来,将先前寻她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喻绮昕也在旁边听得出神。
段儿已经哭得泪流满面。
“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沈遥凌也想叹息。
是啊,她都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巧合。
但是当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很有可能是段儿的时候,很多事情就能想得通了。
比如段儿临走前留下的那个精巧的机关球。
以及她的那张字条。
那种机关在大偃是很不常见的,原来是来自于阿鲁国。
那张说着“我要跟随他而去”的,看上去像是跟情郎私奔的字条,其实指的他也并不是情郎,而很有可能是追逐信仰的神明。
段儿擦掉眼泪,一点一点地从头说起。
其实在小琦之前,段儿在戏班子里有一个特别要好的姐姐。
也住在她的邻床,非常地照顾她,平时晚上睡觉还会起来帮她盖被子。
段儿从小无父无母,父亲的角色虽然有哥哥来承担,但是对母亲的思念却一直积压在心底。
那个温柔又贤惠的姐姐,在她心里就一直像母亲一般。
可是没过多久那位姐姐就患了肺痨,生病去世了。
当时的医师都说,那是一种没有办法根治的病。
而且她们一穷一白,也根本治不起。
段儿那个时候年纪不大,根本想不到任何的办法,只能看着那个姐姐一天一天地在病痛中消亡。
而且其他的人对那位姐姐避之不及,数不尽的嫌弃和厌恶。
段儿因为这件事情受了很大的刺激,后来隔壁搬来了小琦,又比她年长几岁,也同她要好,无形之中与那个姐姐有几分神似。
可是小琦也患上了那个病。
段儿痛心之下,甚至觉得这像是一种诅咒。
她尽心竭力地照顾小琦,不想让小琦再像之前的姐姐一样,因为别人的白眼而痛苦。
可是即便她做的再多,也没有办法让小琦康复。
眼看小琦病得越来越重,戏园的主人几次提过要趁早把小琦丢去乱葬岗,免得传给了
其他人。
段儿意识到,她只有一种办法能够真正帮到小琦,就是让这个“诅咒”消失。
怀着这样的念头,她误打误撞地接触到了瓦都里教。
他们说,事在人为。
又说他们擅长医药,就连宫中的皇上都要跟他们求医问药。
段儿找到了救赎一般,深深地相信了他们的话。
为了能够找到救小琦的方法,段儿忠心地想要加入瓦都里教。
段儿本来就是在戏园子里苦出来的孩子,做事麻利,很快作为“忠诚的信徒”得到了赏识。
她被允许留在僧人旁边做一个洒扫婢女,被送到了当时在大偃的僧人中身份最高的亚鹘身边服侍。
她看着亚鹘收服了很多很多跟她经历类似的少女。
这些少女满怀着各种各样的希望而来,都在亚鹘这里得到了神魂的平静。
那个时候,段儿简直觉得亚鹘就是神明在世上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