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在警视厅,他才会知道雷/管事件时扭送田代忠利的人是萩原研二,插手的人是晓美秋也,他知道该锁定谁、该调开谁;因为他在警视厅,他才能轻松的帮助田代忠利逃出拘留所,并在悄无声息的提供违禁品给他的同时,替他作完了整个剧本。
晓美秋也晃了晃身子,在想清这一切后,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如果当初他没有插手,爆处班因为没办法定位到报警人而选择收队,田代忠利就不会被得到情报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带队逮捕,萩原研二不会是将田代忠利扭送的人,倍感失去了尊严的田代忠利就不会因此恨他入骨,那么,随便他做的炸弹会炸死谁,反正不会是萩原研二。
他不该在调查的时候过度依赖自己的判断,明明知道田代忠利最初的逃脱疑点重重却没有细究;他不该重拿轻放,错失了顺藤摸瓜的最佳时机;明明知道田代忠利越狱后会再一次作案,他不该在这个关头上放任自己失联休整,等一切落幕,早已尘埃落定。
连一丝挽回的机会也没有。
连半分后悔的时间也没有。
因为他的插手、他的失误、他的放任自我,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萩原研二。
再也不会有了。
在这被高温洗礼到面目全非的现场里,哪里都找不到萩原研二,却又哪里好像都有萩原研二,嗅着他被蒸发的血液、抚摸着他融化后四散的肌理、踏着铺满地板的骨骼粉末——沐浴着众多惊疑的目光,摇摇晃晃站起身的晓美秋也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向爆炸后的破洞,那双没有焦点的金瞳里没有泪,反而露出了飘渺的笑意。
“研二,”他轻声唤道:“照片我看到了。”
——“hagi想听你夸他帅气”。
“你真的、真的很帅气,一直都很帅气。”
萩原研二,我来夸你了。
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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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代忠利,你能从拘留所逃走,一定是某位警员帮助了你,对吧。”
“……”
“以你的脑子不可能完成这一系列的计划,你这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臭虫,用别人写好的剧本杀人真的会有成就感吗。”
“……”
“明明追根究底是我破坏了你的行动没错吧?你一定知道是我,那么为什么不选择我呢?”
“……”
“为什么……要是研二……”
“……”
自始至终,田代忠利都没有回复晓美秋也任何一句话——当然了,因为他只是一具尸体而已,这名够胆朝警察下死手的爆炸犯案发时居然就在现场附近,在目睹炸弹顺利爆炸、确认萩原研二死无葬身之地后,达成目的的他自然扭身想要离开现场,却因为形迹可疑被附近的巡逻警察注意到,在逃窜的过程中意外和小轿车相撞,当场死亡。
那名巡逻警察不但带回了田代忠利的尸体,还带回了一条重要的消息——田代忠利有同伙,那名同伙在发现他死于非命后立刻抛下他逃走了。
而晓美秋也此时正站在警视厅的停尸房内,对着田代忠利的尸体自言自语,他来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无论是尸体还是他自己的眉睫上都覆上了薄薄一层白霜。
从赶到爆炸现场到从现场撤回,他没有和松田阵平交流过。
目睹了爆炸瞬间的松田阵平表现的很安静,他不哭闹、不质问、不和人对视、也不和人搭话,只在晓美秋也神情恍惚的走向那破了一个大洞的墙壁时他才伸出手抓住了晓美秋也的手腕,阻止了他差点一脚踏空、从楼上坠落的结局。
饶是如此,松田阵平也没有和晓美秋也说哪怕一个字,他像是也患上了失语症一样,哪怕手臂和额角青筋暴突,也只剩下了安静。
后来,神情恍惚的晓美秋也被松田阵平攥着手腕引着离开那栋公寓,被邀请坐爆处班的出勤车随他们一同返程,想到一般警用出勤车都会坐满固定人数无法腾出容纳多一人的空间,正想拒绝的晓美秋也猛地反应过来——没在这趟返程车上的萩原研二恰好空出了一人的位子,那空空荡荡的副驾驶上还扔着他为了装备上防爆服而脱下的外套。
很突兀的,方才一直很麻木的泪腺顷刻爆发,他扶着车门慢慢的蜷下了腰,整个人坍塌在了副驾驶座位前的空间里,眼泪落在皮质脚踏垫上发出的闷响清晰可闻,在不成调的喘息和哽咽声中,情绪失控的晓美秋也却始终没有念出那个名字。
坐在后座的松田阵平仰头靠在背垫上,他的半边脸隐没在阴影中无法分辨,唯有抿成一条的唇线和握紧的双拳泄露出他平静下的不平静。
萩原研二死后,这个世界迎来无法跨越的寒冬。
他远在神奈川做交警的姐姐赶来后几次哭到昏厥,这是晓美秋也第一次见到萩原千速,她发型凌乱、妆容糊成混乱的调色盘,那将弟弟的遗物抱在怀里浑身颤抖的样子狼狈极了,但没有人提醒她此刻需要注意形象,一言不发的松田阵平站在她的面前任由她捶打发泄,他不躲不闪,也不敢睁开眼看她一眼。
他年迈的双亲听闻儿子殉职的噩耗老泪纵横,腿脚不便的老人家向儿子的同事恳求他们带萩原研二回家,他的母亲在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空档里连声呼唤着松田阵平,她说,研二走了,阵平你要好好的。
赶来的伊达航身后跟着他的未婚妻,他拥抱了形如活死人的松田阵平后,拥抱了肿着眼睛的晓美秋也,尚能稳得住自己情绪的班长接过萩原研二出任务前留下的遗书——爆处班的每一次外勤工作都可能伴随着有去无回的风险,所有出任务的人在每一次临行前都要写遗书,这是部门的规定。
伊达航抖着手拆开了那封遗书。
一看就态度不端正的萩原研二用金色的马克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他在爱心里用俏皮可爱的字体写道:漂亮的解决这起事件,让aki酱刮目相看吧☆,ps.小阵平说抓住田代忠利之后要狠狠的揍他一顿,记得要提醒他哦!
你在把遗书当备忘录来用吗?萩原?伊达航半哭不哭的捂住自己的眼睛,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这张纸交给了晓美秋也。
读完纸上的内容,闭上眼的晓美秋也在落下几滴无声的泪后站起了身,他拉过松田阵平虚握的手,慢慢的顺开他的五指,将这张纸放进了他的手心里。
松田阵平微微合拢了手指,他的视线一直朝向地面,没有去看任何人。
拿起自己的物品扭身离去的晓美秋也一路来到停尸间,他飘着步伐走到放置着田代忠利尸体的床前,开始嘲讽这永远也无法还嘴的人。
“你在上学期间一共告白过四个女孩,没有一个喜欢你,真可怜。”
“公司裁员的名单上第一个就列着你的名字,啊啊,真可悲。”
“三十多岁就开始秃头,笑死人了。”
“像你这种垃圾就不能安安静静的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吗?!”
晓美秋也拽住那冰冷且潮湿的衣领将他提起,他冲着脸色一片青灰的死人尖声咆哮:“想要报复社会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吧?不管是去炸幼稚园还是去炸新干线,都比你朝一个入职没多久的警察下手能吸引来更多的关注不是吗?!还因此丢了性命,你说你是何必呢,没出息的东西,你本来可以坐上日本炸弹王的宝座,而你现在却因为车祸躺在这里!”
“哈哈……车祸,凭什么是车祸?你凭什么能因为车祸死掉?”
从门外冲进来几个警员,他们七手八脚的将晓美秋也从尸体身边拉开,闻讯赶到的资料班负责人满脸痛心的嘱咐他们下手轻些,拦着他们不要伤到晓美秋也。
“还给我,你这个懦夫、混蛋!”
从冷冻室内被拖出的晓美秋也连泪水都生出了滚烫的温度,他的眼前掠过被炙烤的外焦里嫩的夏蝉、略过簌簌被剪下的发丝、略过盛满笑意的紫罗兰;脸颊传来轻柔的、好似在被人撒娇时触碰的痒意;后背传来厚实的、好似被人整个拥在怀里的热度。
带着雀跃的上挑尾音在耳边响起,一声又一声,从太阳穴处将他彻底贯穿——
“aki酱!”那声音道:“最喜欢你啦!”
晓美秋也在被拉扯中发出凄厉的悲鸣——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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