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间传来微弱的刺痛,锋利的鬼候剑已经划开了她的肌肤,朝光绝望的闭眼,他们一家人都死在这里,也不是什么件坏事。活着,太难了,即使能回到朝歌,她也会因罪被贬为奴隶,生不如死。
未知的命运,和已知的死亡,究竟谁更容易接受,朝光也不知道,她的命不在她自己手里。可等了很久,殷郊手上的剑迟迟没有落下。朝光睁开眼睛,惊恐而疑惑的望着殷郊。
他正紧紧盯着朝光,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那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红的洁白脸颊上,青色的淤青狰狞。他只需要再稍稍用力,就可以割断朝光的动脉,让这个背叛殷商的罪人,得到她该有的下场。
血迹从她脖间伤口溢出,朝光眼上蒙了层雾气,不知是疼还是因为恐惧。看着朝光这幅胆小的柔弱模样,殷郊一时犹豫。
他对朝光是有印象的,十几岁时吃不饱经常带着姬发去宗庙偷吃,摆放祭品的巫女发现东西被偷,隔日祭桌上便出现了两份祭品。他去神殿拜祭,和这个心善的小巫女有过数面之缘。
她总是低着头,也不说话,一双大眼睛时常溢满惊恐,就像现在这样,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眸,却时刻写满忧郁与恐惧。殷郊想问她,叫什么名字,可她总是沉默,还是姬发从别的巫女那里打听到,她叫朝光,是大司命殿侍奉玄鸟之神的巫女。
质子旅成立不久,叔祖将朝光带到他面前,告诉他,她就是质子旅的祭司。叔祖是什么意思,殷郊很明白。王族和祭司本就密不可分,或以王族出任祭司,或由祭司成为王族。
殷郊没等到祭司来与他商讨质子旅事务,只等到了她叛逃冀州的消息。
质子是什么,东西南北合八百诸侯各遣其子入贡大商,是为质子,诸侯敢有谋反者,先杀其质子,再族灭之。
她的胆子看起来那么小,会是自愿和苏全孝离开的吗?
可是想起苏全孝,那个人群中并不起眼的懦弱质子,他又有敢自己逃跑的同时,挟持一位已经成为祭司的巫女的胆量吗?
背叛殷商,是重罪,如果是被骗走,罪不至死,倘若是自愿随罪人而去,就必须处死。起初殷郊见苏护一家拼死都要护送出马车中的家眷,以及苏全孝的力战,断定朝光是自愿随苏全孝而去。
但现在,看着朝光脸上淤青,殷郊心中有了丝动摇,她看起来并不是过得很好的样子,是否是被挟持?他并不确定。
殷郊盯着朝光,朝光也看着殷郊,心悬到了喉咙,她的命全在殷郊一念之间。朝光记得殷郊,她在大司命殿做巫女时,这位王孙殿下时常带着个和他一样黑的少年来神殿偷贡品吃。
朝光不知道他一个王孙为什么要加入质子旅,但见殷郊犹豫,杀气腾腾的眼中溢出一丝挣扎的悲悯,手中鬼候剑一直没有落下,朝光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尽量放空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无辜而柔弱,小声问道:“殿下,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她像极了一个被人拐走的无辜少女,终于看到了希望,可等待她的不是救援,而是无情的屠刀。朝光眼里闪动着委屈的泪光,她望着殷郊,眼泪顺着洁白的脸流下。
殷郊手中的鬼候剑垂下,他松开手里的朝光衣襟,将她推倒在地,“先把她带回去。”见殷郊不杀自己,朝光瘫坐在雪地中,心情复杂,劫后余生,她本该庆幸,可是,她的手按上自己的小腹。
殷人的祭司可以活,可叛臣的后人,要怎么活呢?沉重的忧虑压在朝光心头,她自己选择的前路,是那么艰难,难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走。
一旁的崇应彪将剑收入鞘中,准备上前,却被姬发抢先,他抓住朝光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几人朝着质子旅营地走去。
朝光眷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那埋葬一切的茫茫雪地,眨眼间,大颗眼泪不妨滴落,正好落到姬发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