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月笼沙 7

徒弟们惊恐的声音响起。

白玦竭力呼吸着,她微微低下头,便见到那一把匕首穿透了防护,直直扎入肩膀中。

鲜血汩汩涌出。

“啪嗒”,“啪嗒”,砸落在地。

魔气滋滋作响,已然开始侵蚀身体中的灵气,白玦握住匕首,忍痛向外一拔。

她不断咳嗽着,被脸色苍白的迟清礼扶住身体,这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姜…姜弑月的东西,”白玦捂着伤口,咬着牙喃喃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是寻常魔气,根本连她身侧都靠近不了。

可姜弑月不同,她身上流淌着远古魔族的血脉,是整个青眠山,乃至整个人界都忌惮的存在。

哪怕只是缠满魔气的匕首,都能轻易破开火焰的防护,刺伤白玦的肩膀。

“师-师尊!”迟清礼眼眶红红的,蒙着一层水雾,“你…你受伤了。”

白玦缓口气,安慰道:“小伤而已。”

迟清礼用力摇摇头:“这怎么能说是小伤!”

唇上被咬出一道深深的齿痕,血珠缓慢渗出,她声音哽咽:“都是我…都是因为我。”

“您为什么要因为救我,而让自己受伤了,”迟清礼颤声说着,“师尊,这不值得。”

这倒霉孩子。

白玦叹口气,道:“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身为师尊,哪有不护着自己弟子的。”

迟清礼哑声道:“可是……”

“没有可是,”白玦打断她,“我已经没事了。”

被魔气侵蚀的皮肤青紫一片,血液不断涌出,浸湿了红纱——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可不是“没事”。

迟清礼红着眼眶,

不再说话了。

白玦念了个咒,

用符文将匕首包裹起来,

确认彻底隔绝魔气之后,才将匕首收入怀中。

女王被烧成了一团灰,匕首也被取走,根须没了“核”,开始逐渐枯萎、腐烂。

整个地底空间剧烈摇晃着,已有倾颓之势,四人不敢留念,急忙离开了这里。

冲出地底后,阳光炫目而刺眼。

所有居民都走出屋子,眺望宫殿逐渐倒塌。

魔族之战后建起的恢弘宫殿,在阵阵轰鸣声之中,似被海水吞没的日轮,在人们的注视下彻底倒塌。

宏伟的殿顶、破碎的石柱、散落的宝石和金银,如今都化为一堆瓦砾,于日光下寂然闪烁。

城池中的植物也开始枯萎,生机勃勃的绿色垂落,很快便化为了颓败的灰黄颜色。

客栈的掌门小姑娘躺在床铺上,她蜷缩着身子,背靠着的树逐渐低垂,枝桠似拥抱般搂住她。

哪怕化为灰烬,也如同最柔软的鸭绒,轻轻为她盖上一层被子。

宫殿倾覆,阵法破碎,被植入花种的居民自然也活了下来,但没了植物与水分,该怎么生存又是一个大问题。

西域国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四人肯定处理不了,白玦匆匆收拾了下伤口,直接带着三名姑娘回到玄苍。

暮沧州一眼看到白玦肩上的伤,错愕神色几乎要从眼睛里蹦出来:“尊上,你这是——”

白玦没好气道:“震惊什么,你以为什么能伤到我?”

她拿出姜弑月的匕首,暮沧州的脸色顿时凝重下来,两人进入殿中商议,而三名小徒弟被赶了回去。

虽然成功完成了卷宗,但三人间的气氛,一直有些沉闷。

“小清礼,你就别自责啦,”桃若嫣安慰道,“尊上那么厉害,肯定会没事的。”

秦筝烟也道:“人终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如泰山,尊上为救你而死,想必……”

“呸呸呸!”桃若嫣一把捂着她的嘴,“你说什么丧气话啊,闭嘴闭嘴!”

秦筝烟“唔唔”了两声,表示抗议。

“我带她先回去啦,”桃若嫣道,“小清礼你也要好好休息,之后再来寻我玩。”

迟清礼闷闷地“嗯”了一声。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白狐大人似乎心情也不好,趴在软垫中默不作声。

迟清礼颓唐地坐在床沿,低垂着头。

离开沙漠这么远,细语声应该早就停止了才对,可她仍旧能听见什么声音,在耳旁轻声念着。

是因为你,是因为你……

白玦是九尾白狐,法力高强,不过是一个掌握了邪术的西域凡人,怎么可能会伤到她?

师尊是因为你才受伤的。

喉腔中泛出些苦意来,一点一点填满了心肺,唇齿间都是血腥气。

迟清礼攥着衣角,喃喃道:“都是我。”

就像是许久之前,她瑟缩着跪在雪地

间,长发被人攥紧拽起,肆笑声、讥讽声扎进鼓膜:“都是你的错!:“师尊,请问您寻我有事么?”

动作也太快了,白玦嘀咕了几句,道:“进来吧。”

迟清礼推门进来,小姑娘面色有些苍白,一双黑眼睛湿漉漉,可怜又委屈地看着她。

“师…师尊,”她小声道,“你的伤口好些了么?”

白玦违心道:“好多了。”

迟清礼又道:“您这几日似乎与掌门有要事商议,清晨出门日落才归,一直都不得闲……要千万注意歇息才是。”

“还好还好。”白玦心道这娃肯定高强度蹲守,不然怎么把自己行踪都摸得清清楚楚。

她倚着椅背,打量迟清礼一眼。

几日未见,迟清礼似乎又瘦了些,白衣凌凌,乌发齐整,似一轮山边清月,疏冷晈然。

她身上有着一种微妙的变化。

但白玦说不上来。

正疑惑着,书灵给出了解答:“你还挺敏锐的,女主开始修魔了。”

终究还是没能阻止啊。

白玦叹口气,不过比起责备,更多是无奈之意。

她向迟清礼伸出手,道:“将手给我,我看看那颗花种还在不在。”

师尊要探魂?迟清礼愣了愣,下意识推脱:“弟子已经无碍了,您要注意身体。”

白玦道:“手。”

迟清礼没了声,乖乖将手递过去,刚放入掌心,便被白玦反手握住。

探魂细丝悄然没入身体,她蓦然咬紧了牙。

细丝缓慢伸展、蔓延,如丝般一尺尺缠上骨骼,一寸寸探入她最深处的呼吸。

如书灵所说,白玦找了半天,恨不得把识海翻过来,还是没发现任何魔气的痕迹。

不过那枚花种倒是不见了,也不知是枯萎,还是被魔气所吞噬。

白玦无功而返,悻悻然收手。

探魂细线刚返回来,有个温软的姑娘也跟着砸进了怀里,被白玦下意识地扶住。

迟清礼喘着气,咬紧了唇。

她闭着眼,身体一直在发颤,呼吸零落地坐在耳畔,不断在道歉:“对…对不住,我站不稳……”

白玦将她扶起来一点,迟清礼半依在怀中,勉强将自己撑起来。

她仰起头,茫然地望着白玦。

漆色眼睛蒙着一层雾,面颊与耳尖都是红的,像一只被雨淋湿,缩在手心里的小动物。

真的让人忍不住……

想欺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