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厂督。”
陆世廷没有应声,坐进了马车里,随后轻轻拂开了马车的帘子,俯视地睨着他,周围的东厂番子握着佩刀的手柄,像一群雕塑。
陆世廷一句话也不说,神色平淡的时候,却有一种积年的似乎跨过了很久年岁的深寒横亘在他身前,萦绕着淡淡的血气,足以让所有人谦卑地躬起身子,低下头。
穆玦仰着脸,脊背很挺,但因为瘦,身上宽大的狐裘披风在他身上又显得过于厚重,几乎把纤细白皙的一截脖颈压断。
“陆厂督……需要我做什么吗?”
穆玦问出来的时候,似乎察觉到一旁给陆世廷牵马的曹毅,还有几个东厂番子都用一种惊奇的目光在看着他。
青年胸口滚烫,后背冰凉,杵在原地没动,等着陆世廷回答他。
他也知道这样问很笨,但是他更清楚,像陆世廷这样的人,他们非亲非故,对方绝不会毫无缘由地帮他。
对方抽取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报酬,或许对他而言就是抽干血肉都付不起的。
可他又不想等到最后才知道代价,纵然陆世廷或许根本不会回答他,可是万一呢?
他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每天活下来不就是靠那些万一吗。
万一皇帝没想起来杀他这个杂种。
万一几个皇子有别的玩物没空拿他取乐。
万一御膳房的太监善心大发,少克扣了一点他的吃食……
青年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答案,沉默地垂下了眼睫,深灰色的阴影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轻轻扫过了。
“谢谢……陆厂督。”
起码今天夏明平平安安的活下来了。
如果真被打了二十板子送去皇陵当差,恐怕不死也会残废。
青年用心地行了个礼,准备转身回去时听到陆世廷唤他。
“六殿下会做什么?”
他迟疑着又抬起眸子,眼尾的一点痣在俊秀的眉宇间又清又艳。
他哪里会知道陆世廷想要他做什么呢?
对方为数不多跟他说过的话里,只夸过他适合杀人。
可是东厂最不缺的就是刑讯杀人的人才了。
青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干涩地答:“如果陆厂督每日来文华殿的话,我可以给陆厂督带一份午膳。”
曹毅和东厂番子们看他的眼神更惊奇了,如果说刚才只是在看一个傻子,那么现在就是在看一个被阎王在生死簿上勾了名字,却仍旧胡言乱语的傻子。
陆世廷忽地低笑起来,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
“好,那就这样吧——刚刚打翻在桌案上的那份饭菜,也是给臣准备的?”
穆玦摇头:“那原本是给太子殿下的,但……”
好像没人发现。
陆世廷放下了马车的帘子。
穆玦退远了一步,目送着马车在文华殿外驶远,他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披风,回到了书舍里。
他的桌案仍旧保持着陆世廷坐着喝茶时的样子,看九皇子难看的脸色,大概是想把桌案挪回角落的,但对方没敢说。
穆玦也就坐了下来。
“东宫还有折子要看,孤也先走了,送来的点心大家分着吃。”
太子说了几句鼓励皇子、伴读们用功读书的话,又哄了一会儿撒娇的九皇子,站起了身,走过他身边时拿起他桌案上的《礼记》翻了几页。
“六弟,今天的事孤也是怕父皇怪罪,所以才……六弟可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