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那歌姬原应是爱惜春光之人,不忍拿俗曲扰了春神,无奈恩客所迫,生计所限,歌声幽怨,似有不平,恨不能为其舒眉,“都是可怜人,”他摇摇头,低声叹道,不忍再看。
他这边真心神伤,殊不知这一幕落在他人眼里多有趣。一个八九岁小肉脸男孩,一脸愁绪的感叹可怜人。秦继章本是躺着晒太阳的,这会听了感叹忍不住坐起身来,揉了揉贾宝玉头发,笑道,“看来我们宝玉小小年纪,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
又收敛些问道,“那宝玉说说可怜在哪?”
宝玉低下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世上女儿多受蹉磨,多有薄命。”
秦继章本意是逗逗小孩,没想到引出这番见地,他这个年龄本来就多少有些愤世嫉俗,不成想这还有个更偏门的,难道勋贵家的小孩教养不一样。毕竟是老父好友之子,他自觉有纠偏的义务,想了想道,“水做的那便清澈洁净,泥做的污浊不堪,是否说世间男子比女儿面目可憎些?”
见贾宝玉点头,“吾闻吐蕃曾有个东女国,乃女儿当家作主,以高大健壮、体魄健硕为美,追名逐利,皆蓄面首,男子以娴静为宜,操持内务,上敬公婆下抚子弟,试问该国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吗?”
没等回话,又道,“泥做的保家卫国、驱除鞑虏,教化百姓、含养生民,虽身污神清也。水做的不事父母、不悌兄妹、为人不仁、对友不义,虽质洁又何用?”
说到这,慨然总结道,“可见水做的虽本质柔弱,泥做的虽污浊,但水做泥做都无所谓,论人论迹论心,更不论来源。”
贾宝玉愣愣听着,他往日未曾深入想过,只懵懵懂懂有这么个念头,如今听来确实如此。他虽觉男子污浊,但秦继文、吴攀峰还有几个同窗好友是好的,此时听继章兄言谈举止,也是清俊人物,虽觉女子可敬可爱,也有可恨可气的地方,可见确实浅薄了些。
秦继章见他一点就透,好为人师的性子顿时上来了,要是蠢些他就不耐烦说了,“你觉着歌姬可怜,你又有何可以助她,只是感叹一句可怜,于她何益?岂不只是你自怜自满?还不如阿堵物来的实惠。”
“况且她也未必需要你可怜,这般歌姬举止言谈都是有人教的,有时可怜未必是真可怜,三分可怜往十分里演,都是套局。”
他这边说得头头是道,那头秦子美已经怒不可歇,抄起桌上的茶筅就砸过去,“让你教坏宝玉,让你去那糟污地方,还套局,看我今天不打断你腿。”
秦继章瞬间没了在宝玉面前侃侃而谈的自如,跟钻天猴似的,立马窜了起来,闪身躲开飞来的暗器,不停解释道,“都是听说的,都是听说的,没看过还没听过吗?要都得实地看看,还要书做什么,就像古代名家游览名山大川,多是人未到神至矣。”
“神至?你还神至那些地方?”秦子美气得差点没晕过去,想他及老妻都是老实人,大儿也秉性纯良,以身作则,怎的养了这泼儿。
“师兄,那只是继章口误,”杜卓抱住秦子美,示意秦继章赶紧认个错。
无奈秦继章也很有些脾气,见着解释无用,此时气上头了,哼了声,不管不顾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才不会去那地方呢,花柳再繁华,也就是些男女之事,贪淫恋色,何其无趣?只有那等子小人才天天琢磨这等事。”
眼见着局面要闹大,贾政也连忙劝秦子美,“继章说的也未尝不对,他知道里面套路,就不会上当,这不是好事吗?至于教宝玉这事也是好意,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避不开这种事,言传身教,学我们这一辈学不了好的,宝玉早些懂也好,多少年轻才俊在这上面走不出来,沉迷这事不是好的。”
“就是,就是,”杜卓飞快的看了贾政一眼,转头附和劝说道,“继章多懂些,以后应酬也知道进退,这是好事,今时不同往日,社会风气大不同了,一味闭耳塞听总非解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