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钟懵然看着,敬畏地点点头。
“一张写了字的纸而已。”庄和初淡淡道,“食物就是用来果腹的,吃吧。”
这符纸一揭,香炉一挪,再看供桌上那些碗碗碟碟,确实就像是给人吃的东西了。
满桌饭食让拔地而起的热气一烘,浓香扑鼻,勾得千钟挪不开眼。
“这些……”千钟一开口,口水就忍不住地要淌出来,赶忙咽了咽,才不可置信地道,“这些,我都能吃吗?”
庄和初笑笑,再次给了她肯定的回答,把那符纸与龙眼一并拿着,到窗下茶案旁坐下来,抬头见她还在原地迟疑着不敢动手,又一笑。
“今日在宫里,我是照你的叮嘱在皇上面前辩白,才得以免罪,合该好好谢你才是。”
千钟也还记得自己嘱咐过他什么。
“我那些话就是胡乱抓的,哪能有这么大用处呀?是大人菩萨心肠,行善积德,好心得好报!”
庄和初听得好笑,幸亏她不在朝做官,否则再贤明清醒的君主也架不住她整日在耳边这么哄。
“那便请你一定多吃一些,为我多多积福。”
“好嘞!”
庄和初坐得远,千钟不觉拘束,胆子也大起来,伸手便抓起那只肉皮烧得红亮的肘子,还是不敢弄脏了那洁净的蒲团,干脆就地一坐,两手抱着啃起来。
从庄和初那儿看过来,只觉得她整张脸都扎进了肘子里。
倒是她那一双手分外显眼了。
庄和初记得,这双细瘦如冬日枯枝一般的手在街上拽着他跑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这会儿凑在一块儿看着,虽是一样的脏,但左手背上赫然一片青紫,手指根儿处也比右手的肿了一圈。
这是被人踩的。
早先在百福巷里,他见她故意去招惹那些叫花子,就大概知道她想了个什么脱身的主意。
她说不让他管,他便没有贸然露面。
后来见那些叫花子拿了披风还没完没了,才弄出些声响,惊跑了他们。
庄和初担着皇城探事司的这份差事,见过的奇才可说得上数不胜数,却也难得遇见这样绝妙的一块胚子。
拿玉石作比,就是那种尚还裹着皮壳就已有湛然之相的璞玉,任何一个匠人都难以抑制想要将之雕琢出来一看究竟的冲动。
姜浓显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庄和初在拿来的一把龙眼中拈出一颗,目光自手边的符纸上扫过,姜浓那纤细端正的小字赫然其上。
——人不吃饭就会饿。
能把这样一张纸奉若神明的人,要么不识字,要么就是聪明到了极处。
亦或是兼而有之。
龙眼赭黄的薄皮被轻轻剥下,丢在这张已功成身退的符纸上,留在庄和初指间的果肉莹润剔透,与他细白的指尖几乎难分彼此。
他长久以来的日子就如这龙眼一般,一层壳子在外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今日冷不防叫这坐在地上大啃肘子的人一搅和,就好像哪里蓦然破开了一道口子。
明知这不是什么好事,却又觉难得透上了一□□气。
一口他没有资格受用的活气。
庄和初缓缓吐纳,惋惜地将那离了外壳庇护的龙眼送进口中,果肉清甜,任唇齿宰割。
他慢条斯理吃下这一颗龙眼的功夫,千钟已埋头一阵风卷残云,那只比她脸还大一圈儿的肘子转眼间就被啃成了一根狼藉的大骨棒。
千钟正啃得投入,忽听那茶案旁的人开口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千钟……”千钟匆忙咽下嘴里东西,一骨碌站起身,又紧接道,“读书就能吃饱饭的那个千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