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士讶异地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些意外,但不过须臾,那些许异色便从他的脸上消失,变成了一句略带责难意味的提问。
“公主少鹰鹯之志乎?”
公主莫非缺少鹰鸇一样的威猛心志,只知道以怀柔服人吗?
文士上前两步,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晞,如是问道。
素色长袍迎风招展,写尽一身风流;如剑般锋利的墨眉稍稍上挑,满是不羁气度。
刘晞并未因对方质朴到近乎寒酸的衣着而生轻视之意。相反,她摆足了礼贤下士的架势,拱手道:“先生何出此言?”
“我听闻,黄巾溃不成军、四处逃散,其中更有懦弱之人向公主乞降。”
刘晞微扬唇角,立刻明白了来人想说什么,“我确实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并且挑选了其中的青壮编入我的部曲。”
她躬身一礼,摆出虚心讨教的态度,笑着问道:“先生以为不妥?”
“自然不妥。”文士说话直接得很,半点儿没顾及刘晞的身份,“昔年楚汉相争,民无定主,故□□高皇帝招纳俘虏,奖赏依附之人,以壮大自身、削弱敌营。”
“然物转星移,时过境迁。今天下为一,唯黄巾不臣,大举发动叛乱。公主若轻易接纳了黄巾俘虏,则何以惩恶,何以扬善,何以正纲纪,何以明刑名?”
说完,那人又抛出一连串的反问,近乎咄咄逼人地望向当今长公主,道:
“况且,若公主开此先例,则黄巾贼心中安有畏惧之心?势胜则进击,不敌则乞降,有何可忧,有何可惧?”
刘晞丝毫不以为忤,淡淡道:“先生所言固然有理,但我虽才疏识浅,却也有一番浅见。”
“圣人言: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是最基本的生存需要都得不到满足,那么谁又还会在意礼义廉耻?”
大多数百姓跟随太平道走上造反之路,都是出于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他们为生存、为活命而加入太平道,本就是人类求生的本能,有什么好指责的?
况且,何为善,何为恶?当今皇帝还是刘家人,那么这些造反的黄巾贼自然是恶。可若皇帝成功被太平道赶下了台,那么谁为恶、谁为善,那便犹未可知了。
刘晞眸光微动,继续道:“我能为他们提供衣食,自然也能让他们全心效忠于我。”
文士闻言不置可否地回了句,“公主有大魄力。”
“再者,如果我今日拒不接受黄巾众人的投降,转而杀其以正律法。来日若再处于类似的情境,敌军必破釜沉舟,与我死战到底。”
话落,她声音微顿,似笑非笑地看向文士,“万人同心,岂可挡乎?像这般得不偿失的做法,先生果真赞同?”
第二个理由摆出来后,文士话中的赞赏之意便不再浮于表面,而多了几分真切的情感,“公主深谋远虑,某远不如也。”
“先生何必自谦。”刘晞说完这句,又小小一揖,朗朗道:“礼尚往来,人之常情也。我既解答了先生的疑问,那么先生是不是也该为刘晞解惑?”
真真是……半点儿不愿陷入被动的境地啊。文士浅浅一笑,将全部的目光都放在了眼前的少年人身上,欠身问道:“公主相问,某岂敢不答?”
“社稷蒙尘,家国蒙难,君既有逸群之才,何以袖手观之?”
文士再一拱手,答曰:“欲上叩天门,则为阍者所拒;欲见有娀之佚女,又为萧艾所隔[1]。某门衰祚薄,身微言轻,岂敢再求仕于君?便只好在这山水间做个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