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瞧文也好正吃着饭,嘴里不得闲,便多解释了几句。
“我这般听起来,你过得还挺滋润?”文也好听他如此轻描写,在放下心来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地被呛了一下,猛咳一阵,吓得杜甫从袖中抽出帕子递过来,“不打紧吧?”
“没、没事儿。”文也好摆摆手,这帕子还绣着竹叶,看起来便十分精美,若拿来给她擦嘴也太暴殄天物了些。于是抽了两张纸,婉拒了他的好意,“我用这个就好。”
待缓了缓,她又问,“那你就不紧张吗?”
再如何淡然,猛地来了一个全新未知的时空,又是少年人,或多或少也该有些惴惴不安吧?
“自然是有一些的。”杜甫承认,“可冥冥之中既叫我来到此处,其中必有缘故。所以,我只要静观其变即可。到时机了,答案自然会浮出水面。”
“所以,我这不就遇上你了么?”
这份超然的洒脱让文也好不禁搁下筷子,冲杜甫竖了一个大拇指。未免他不懂,文也好还贴心地解释了一句,“这个手势呀,就是我们现代社会通常夸别人厉害的意思。”
“多谢。”杜甫一派理所应当的架势,冲文也好点了点头,收下了这个夸赞。但微微抿起的唇角,显然出卖了他与淡然不符的得意。
啧,毕竟还是孩子嘛。文也好瞧见这点小动作,忍不住偷笑一声。
“下面,又该我发问了。”
少年岁数不大,平日看着温温和和的,正经说起话来,便不再掩饰天生的一点矜贵,浑身上下的气势格外摄人,“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文也好早预备他会有此一问,抬手往杜甫头上指了指,“玉簪。”
杜甫不解,无意识地蹙起眉,随手拔下自己用了多年的发簪,递到文也好面前,“这簪子……有什么玄机吗?”
视线落在簪子上,文也好却没有伸手去接。她来回端详几番,更加肯定了原先的想法,“这支发簪簪首的花朵图样,我虽不认得,却在不久前刚刚见过。”
“花?”杜甫更加诧异,“此花名为杜若,是我们京兆杜氏的族徽。”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这出自屈原笔下的一句,写尽了杜若的纯净高洁。故此,自远祖杜周以来,杜氏一族便取此香草纹饰为样,定为族徽。
这下轮到文也好诧异了,“可这杜若纹,我分明是在苏味道所赠的无骨花灯上瞧见的呀。”
“苏味道?”杜甫挑挑眉,很快想清楚其中关窍,“苏公与我家祖父本就是好友,或许那无骨花灯是从杜家得去的物件也未可知。”
只是自己出生时,祖父早已过世,那花灯究竟是不是出自杜家,还有待商榷,他也不能打包票。于是杜甫想了想,又道:“待用过饭后,不知你可方便带我去瞧一瞧?”
“当然方便。”文也好一口应下。她自己也很好奇,苏味道所赠送的打赏之物为何会和杜氏族徽产生了关联。
“又轮到我发问了吗?”文也好搁下筷子,摸着下巴,认真地思索起来。
“其实我最关心的问题方才都问过了。至于你究竟为何能来到此地与我相见,多半还是托百代成诗的功劳。其他的,我似乎并没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吗?”杜甫歪歪头,“见你如此醉心诗歌,我还以为你会向我问一问其他诗人的境况或者是我的日常呢。”
“这有什么好问的?”文也好笑着摇摇头。
“你对待诗歌与诗人的态度,似乎与我所见之人都不一样。”杜甫静静地凝视着文也好。嘴里说着“似乎”,他其实对这个发现的可信度十拿九稳。
文也好不闪不避,视线大大方方地迎上了杜甫,“是啊,我从小便觉得我对诗歌的态度很独特。不仅仅是诸如对诗歌的解读这种细节方面。”
“在更大的方面,或者说认知上,我似乎一直觉得,只要知道诗歌在那里就够了。”
“只要知道诗歌在那里就够了。”这话说得古怪又新颖,杜甫忍不住跟着重复了一遍。
“没错,只要知道高兴的时候可以吟一句“幸甚至哉”,不高兴的时候叹一句“长太息以掩泣兮”,下雨的时候赞一句“好雨知时节”,这不就够了吗?”为了让他能更好地领会自己的意思,文也好特意选择了有唐之前的诗句为例。
“哪怕时过境迁,只要诗歌在那里,便有一份心安与认同在那里。至于其他的,还重要吗?”说到这里,文也好伸了一个懒腰。
“不过,你若非要叫我想一个问题的话……”文也好转了转眼珠子,“我们可以互相关注一下吗?”
“互相关注?”杜甫划开光幕。先前他便在新手指引的教导下,熟悉了百代成诗的页面和操作。这会儿听她提议,便欣然应允。
“若我猜的不错,这会儿点进【附近的人】,你与我的界面应当都会有变化了。”文也好从书房拿出电脑,匆匆赶到杜甫身边坐下。
果不其然,这次再打开【附近的人】,光秃秃的页面里出现了一个新用户。
“杜家凤凰儿?”文也好认出杜甫的用户名,一边念,一边朝着他笑。
“很好笑么?”
她总算发现,平时看着淡然温和,甚至还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杜甫,仍然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独属于少年人的稚气与有趣。便如此刻,自己取的名字被旁人拿来说嘴,便生了点气性。面上还要装着高冷,嘴硬地反问一句,实则耳根都泛着红。
“好笑的。”文也好诚实地点了点头,“但骄傲又张扬的小凤凰之名,倒很适合你。”这种中二时期做出的中二事,再被别人抓包后的不好意思,果然是古今适用啊。
凤凰儿,认真说起来,这甚至都不算一个正经小名。
不过是他七岁那年,人生头一回做诗,又拿凤凰来颂,这才惹得家人纷纷打趣,竟便就此拿“凤凰儿”之名胡乱叫着。
杜甫轻哼一声,很快将“也好也好”加入了关注名单。
笑归笑,文也好可没忘记正事。在两人互关成功之后,她将电脑收回书房,不急着洗碗,而是将杜甫领到了被防尘布遮盖的储物柜前。
文也好扯下布罩,将储物柜的庐山真面目显现在杜甫眼前,“喏,书房的这个柜子里,装的便都是我收到的打赏啦。”她边说边展示着。
簪着春幡的发钗、金叶子、无骨花灯……杜甫一一扫过去,却在看清最后一物时,嘴角难得抽搐了一下,“你还有收集流萤残骸的癖好么?”
“什么叫癖好?”文也好对他的不解风情很是不满,一面打开柜门,从中取出无骨花灯,还不忘一面据理力争,“李白送来的时候倒好端端的,可惜它们寿命不长,即便我用心养着,没几日还是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