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味道毕竟是自家先辈,打开蒙以来,他的诗作文章,苏家兄弟皆耳熟能详,张口便诵。自头一回学过《正月十五夜》,苏辙便格外偏爱第一句。
他给出自己的观点,接着扭头去问身旁的苏轼,“那阿兄呢?阿兄最喜欢哪一句?”不等苏轼作答,苏辙自顾自地抛出猜想,“想来多半是同我不一样的。”
“你既已猜到,为何不再多猜上一猜?”
苏轼的目光落在光幕之上,望着文也好在提起诗歌时,盛满熠熠星光的眸子,便这样隔着千百年的时空场合,与她安然对视。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来去之间,走马浮尘,明月照人。前有“明暗”相照,后有“人马”“追随”。这种过分工整严谨的对仗却让苏轼生不出任何反感,甚至被其中微妙的流动感拿捏得心痒痒。
他嘴角含笑,低低吟过一句不够,又开了口。似是解答弟弟的困惑,又似回应小娘子的提问,轻声道:“我啊,最喜欢颔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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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期,两浙路,常州
不意会被主讲人忽然提问,正聚精会神观看光幕的郎君神色一愣,眉睫一闪,又很快回神。他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稍加思索过后,竟是与光幕上的小娘子异口同声道: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而我,却独独偏爱这最后一句。】
自己与文也好所见略同这一发现,让郎君颇感诧异。从来清肃冷硬的脸上,更是难得绽出一点笑影。只这笑容也是难得,不过微微挂在眼尾眉梢几息,倏尔消散得无影无踪。很快便随着屋内零星几点雾气,一道隐匿在洗到发白的大氅之下。
那大氅颜色虽旧,上头细细绣出的寒梅却不改风仪,在影影绰绰的灯火映衬下,愈显出几分傲放枝头的凌世之姿。
屋内宽阔,却因摆放家具不多,在这冬日莫名生出几分萧索出来。分明没有外人,可郎君坚持这样挺直脊背,端端地坐着,借着一盏油灯仔细瞧着莹莹闪烁的光幕。
【好戏散场,人走茶凉,这一句有什么好喜欢的?】文也好自问自答。
【是啊,美景难得,良辰难再,人人都恨不能长长久久地停在此刻才好呢!】小娘子摇头晃脑,这动作本算不得雅观,却因她年纪尚轻,意外显出几分憨态可掬的稚气。
如今他膝下只得一儿,见此小女儿情状,倒惹得郎君眉眼一软。
【可时间匆匆,从来不因人的悲喜而转移。】
为了给自己增加说服力似的,文也好不假思索低借了那句话来佐证:【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便是这个道理。】
【分明今夜还是人头攒动、万家灯火的喜庆,转眼明日又是夜不出户、循规蹈矩的日常。如此来看,时间可真是无情。】
文也好嘴里说着无情,可脸上却毫无哀怨,反而轻松自在。这无异于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看客:她可不是那么认为的。
不出所料,下一句接踵而来的便是:【偏我觉得,时间倒很是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