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倾定做的家具搭不上富丽堂皇的边,甚至不算精致,仅仅是木条与木板的组合。木材的表面即使覆盖了数层桐油,其天然纹路也仍然清晰毕现,与此时正在稻妻中上层中风靡一时的大漆工艺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在善于审美的人眼中,或许勉强能算得上一声古拙质朴。
这样的家具构件,运输起来自然也不怕磕碰,很是容易。阿倾与流浪者帮忙将形态各异的木件装到车上,木匠中村则从屋后牵来一头灰色的小毛驴,三下五除二把它套在车前。他一扬缰绳,小驴便脚步轻快地出发了。
驴铃叮叮当当响在山道上,与车轮碾过水洼溅起的水花声合奏成一支乐曲。
刚下完雨,山道泥泞难走,小驴的腿上很是沾了些泥点。好在阿倾的家距离杂工村也不算远,步行也不过两刻钟的时间,驴车自然是更快。三人一驴很快便回到了阿倾家。
木匠中村大叔连水都没喝,进了屋便开始组装家具。他心里像是有图纸似的,对着木件随便看一眼,便知道它该是柜子的门还是床榻的板。
阿倾与流浪者递着工具与部件,惊叹地围观着木匠中村利用早先修出的各种凸出与凹陷结构,变魔术一样将木件们连接起来,又用木楔与铁钉对连接处予以加固。很快,一床一桌一柜便慢慢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阿倾早把东面朝阳的房间清理出来,当作流浪者的卧室。那处房间本来也狭小,一直被阿倾当作杂物间用,却有一项好处,就是南面墙上开着大大的窗子,星光与月光可以畅通无阻地飞入这间小屋。
随着木匠中村一番操作,窗下便有了一张结实的床榻,门边多出一件两扇门的衣柜,房间中央则摆着一张茶桌。看起来虽然依旧简陋,但已有了些温馨的气氛。
木匠中村组装完家具告辞离开后,阿倾又在床上垫上厚厚的被褥,茶桌上也放了一只土陶花瓶,花瓶中数枝樱花有的含苞,有的已盛开。隐隐清香在房间里浮动。
这个晚上,流浪者没有入睡。
作为人偶,他其实并不需要通过睡眠来修复身体机能,但制造者当初制作他时,特意将他向着更接近人的方向来设计,其中自然也包括添加睡眠的功能。只要他主动调用这项功能,便能像人类一样进入酣沉的梦乡。
而无论是阿倾,还是现在的流浪者,都在努力地学习人类,因此无论是吃饭还是睡眠,二人都是日复一日按照时间表精确地执行。
但是现在,流浪者却罕见地不想进行睡眠了。
一种奇异的情感堆积在他的脑海中,像是云朵与泡泡的结合体,柔软而温暖,又泛着七彩的虹光。他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因此他努力地搜索和对比着记忆,想要对这种感受加以分析。
进入睡眠势必要中断思考,明天醒来后他的思路能不能继续、这种情感会不会消失无踪,流浪者都不能确定。
他也不想冒这个险。
他侧躺着,一条手臂从床上垂下,手指恰好落在床头柱子的位置,摩挲着那里阴刻的一朵六瓣莲花。
桌角与衣柜里侧也有一模一样的莲花图案,这也是这套家具唯一的装饰。
这几朵六瓣莲花是照着他斗笠顶端的莲花造型雕刻的。
流浪者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下午阿倾曾这样解释过:“因为这里从今往后就是你的房间了,里面自然要有些属于你的东西。这样你以后再回来就会有熟悉感啦。但是你来的时候好像也没带什么行李,所以我才拜托中村大叔把莲花刻在木板上。”
阿倾大声承诺:“我会一直给你留着这间屋子的!无论你以后去了哪里,只要想起这间屋子,你就不会再因为四处流浪而感到难过了!”
深夜里,流浪者的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了阿倾的声音。
“以己度人。”流浪者轻哼了一声:“我怎么会因为流浪而难过。这种无用的情感,早已经被我抛弃了。”
——但是你真的像自认的这样洒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