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西都长安被十六胡攻破的惨事还历历在目,而今正是积贫积弱、内外交困之时,东宫既无大过……父皇不该去赌这一着的。”
“内外交困?”官师摇了摇头,淡淡道:“你错了。”
“在陛下眼里,北边,两年前,曾经攻破西都的十六胡单于阿史那图门在征战途中‘意外’暴毙,现今新即位的单于郁久闾阿那桂向大庄献上国书以图重修旧好;南边,巢湖水师涤荡东南,梁光舜去年往洛都述职时,向陛下呈上诸多东南小国的奇珍异宝,至此,在陛下心里,外部的忧患已然是尽皆平定了的。”这些都是官师日后困居深宫时苦苦求索昔年顺宗皇帝为何突然变脸的根由,一点一点追溯前事、顺着时间脉络艰难理清的。
“而你以为,在陛下心里,当下令他最如鲠在喉、掣肘难安的心腹大患,又是哪桩?”
裴无思颖悟绝伦,已然全想明白了,只怔怔道:“父皇是想卑武尊文了。”
“不错,”官师淡淡道,“太/祖以武立国,乃是众将所向之主心骨,从不忧心兵祸;慧宗灭除豪强世家,更是牢牢将君权集于一人之身;而景帝主改革,文宗重清流,此二帝皆是善将将之帅,从来将军/政大权握于手中……偏偏到了陛下这里,却是靠着宋国公在禁军的威望才坐稳的东宫与皇位,后又为了制衡宋国公格外向梁光舜与父亲进一步放权,及至在后位与储位的选择上都不得不深受武将掣肘。图谋复卑武尊文,从今上的立场上看,也实属必然。”
——毕竟,比起手握重兵随时可能对皇权造成实质性威胁的武将,只能动动嘴皮子、最多以死相谏的文官实在是要温柔可亲、单纯无害得多。
二人一时皆是默默无语,裴无思是仍沉浸在这个前番从未设想过的猜测带来的震惊里,官师却是在为自己即便重生了却仍不容乐观的现状烦忧。
虽然重生后看似处处掌握先机,但幼时待她最亲的小姑早已去了,而离她人生出现最大拐点的宣同府之战、裴无思之死、东宫之嫁,也就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但她要面对的,却是内有深谙帝王心术、疑心深重、有心废后废储力求卑武尊文的顺宗皇帝,外有北方日益强盛、终一日将再度挥兵南下的十六胡铁骑。
而最让官师郁结于心的是,她这一病,却是怎么也想不起和谈时的具体细节了……
但就是这样步履维艰、内外交困之时,都还要有自家人来给官师找不痛快。
官师无法劝得熊氏放宽胸怀平等对待她们姐妹,就像她不可能直接冲进宫里对着顺宗皇帝进谏十六胡狼子野心,您老还是莫要再搞窝里斗、齐心协力屯兵以待罢!
顺宗皇帝若能听得进去,两年后的宣同府之战就不会在几分拉扯、多次反复的政令下死伤那般惨重,而熊氏若能听得进去……官师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
正是在这片静默里,有婢女轻声来禀,道二姑娘官宜来了。
官师一时不由更为头痛了。
官师抿了抿唇,大约猜测得出官宜是来找她作什么的,吩咐人将官宜先迎到花厅去小坐,然后温声与裴无思道:“劳你暂安心在这儿歇息一二,若不介意,我唤秦桑来与你继续读《练兵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