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的记忆,长久未曾回顾的旧地,浓密翠竹遮蔽前路,影影绰绰间,幽篁别院似隐似现。自从疏楼西风落成,龙宿便带着仙凤搬离别院,此地未留人看守,与那名一去不返的故人一样,尘封在同一个夏末秋初。
屋舍院落景致一如往昔,只消龙宿挥挥衣袖,扫尘更新便在眨眼之间。
此行绝密,擎海潮父子和龙宿师徒一共四人,未带任何侍从甚至默言歆,且藏一时避开魔界搜捕风头。擎海潮将雪芽护送到地方,亲自安顿好爱子就匆匆离开,赶回中原协助正道擒捉银鍠云河。
这可忙坏了穆仙凤,不光要侍奉龙宿,还要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雪芽。现下仙凤正在后厨处理食材,今日龙宿要亲自下厨,仙凤很是怀疑主人的厨艺,只得将食材仔细拾掇分类,好帮主人省些功夫。
咿呀学语声传出前院四方亭,幽篁别院多年来终于有了几分生机,两条紫衣人影相依而坐,一者珍珠满身华丽无双,一者儒袍素雅白发飘散。
雪芽眼上缠着的紫纱换成了龙宿喜欢的紫色绣金线回龙纹的锦缎,手中摩挲着羊脂玉雕刻的活字块,龙宿念一字,雪芽跟一字。
双魂回归,怎的智力好像反不如原先,之前虽不能开口说话,至少会精准拼出人之初,性本善。现在可以出声了,反倒连一句整话跟着念都念不全。
“玄—鸣—涛——”龙宿一字一顿重复了十几遍,然而……
“先……先……”雪芽始终只能说第一个字,还念不准确。
龙宿很是挫败,可瞅着雪芽满是无辜的脸又生不起气。想他儒门龙首,育才无数,当年凤儿幼时也是如此教她,今天竟然栽在雪芽手上。
又——‘再次栽在’故友手上,真是孽缘!
龙宿执着地反复教雪芽念必须要念会的名字,雪芽依然念不出第二个字……
“主人,食材已备齐。”
仙凤适时出现解围,不知是解救了龙宿,还是解救了雪芽。
龙宿掂了掂刻着‘玄鳴濤’三个字的白玉字块,望着亭外玩得正开心的雪芽不由轻叹,思忖或许是自己操之过急,等双体彻底融合再叙故交之情也未迟。
交待仙凤看好雪芽,龙宿一面感叹,一面转身去了后厨。
穆仙凤抱来只原本要成下酒菜的小白兔,塞到雪芽手里哄他玩耍。
“这个叫作兔子,轻手些它就不会咬人,来,雪芽试试。”凤儿握着雪芽的手腕,教他慢慢地喂兔子吃东西。
雪芽这会儿不摇木马了,呆呆地抱着兔子兀自出神。
等龙宿再回转前院时,远远瞥见雪芽抱着一只幼兔骑着木马,一旁仙凤多次试图弄走那只兔子,雪芽仿佛不肯,将幼兔死死护在怀里,弓着身子作防御之态。
这是怎么回事?仙凤怎么可能跟雪芽抢玩意起争执?
龙宿以扇掩面假装别人看不见他似的悄悄靠近,竟听见雪芽吐字清晰地唤了一声:“凤——”
龙宿和仙凤同时惊诧,但见雪芽将幼兔抱得更紧,低头侧脸贴着怀中幼兔,左右轻晃身子当作摇篮,嘴里不断低喃着‘凤’。
“教……教宗前辈……?是你醒了吗?”仙凤不敢置信地轻声探问,生怕惊吓到神经脆弱的雪芽。
她原本担心雪芽手上没轻重,万一被兔子咬了可不妙,想将兔子抱走换个别的小玩意儿,现在却怀疑眼前痴傻的人不是原来的雪芽。
雪芽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抱着幼兔爱不释手,咧嘴笑着,咿咿啊啊地哼着不成调不知名的小曲儿。
“前辈……?”仙凤困惑地又问了声。
后方传来一阵轻浅的脚步声,雪芽居然比仙凤反应还快,一个俯身轱辘下马,迎着龙宿前来的方向快步而去。
“咻!”雪芽大声喊道。
方才断然不肯放手,现在却主动将幼兔小心翼翼递给龙宿,雪芽脸上露出与过往截然不同的欣慰喜色,温柔地摸着幼兔的脑袋,仿佛在给龙宿介绍,依旧唤这只兔子叫作‘凤’。
穆仙凤瞧得百思不得其解,可见她主人也像失了智一般温和地将幼兔接在怀中,半似试探,半似期待地说起不着调的话。
“道魔大战凶险万分,好友须全神应对,孩儿在此大可安心。”
雪芽闻言竟重重点了点头,摸索着自己脖子上的长命锁想要给那只幼兔戴上。
“前辈,吾才是凤儿呀……”穆仙凤上前一步欲阻止,没想到雪芽不由分说将她推开,不让她靠近那只幼兔。
龙宿并没阻止,沉浸在自己的感伤中,神色略显哀戚地继续说:“汝为父,吾为师,天下无人可及也,凤儿前途不可限量……”
“主人……?”穆仙凤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两位师长,他们像得了癔症一样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
雪芽忽地收敛笑意,静静面对龙宿立了半刻,随后仿若双目复明般,缓缓抬起右手伸到龙宿耳边,浅浅按了按龙宿的肩,又掸了掸龙宿肩上根本不存在的尘灰。
仙凤没看懂,龙宿却怔住了,目光凝在雪芽脸上,在雪芽收回手之前迅疾无伦抓住了那只手,保持同一个姿势紧紧按在自己肩头。
“凤儿,汝去看看莲子羹火候如何。”龙宿另一手将怀中幼兔提溜起抛给仙凤,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吩咐说。
“主人……”
瞄见龙宿眼眶明显泛红,却掩饰地别过脸,穆仙凤猜到了七八分,能让主人瞬间情绪不稳,定然是教宗前辈清醒了。她一步三回头地观察雪芽,气质确实比方才沉稳不少。
……
从竹影摇曳间望出去,隐约可见龙宿揽住了雪芽,双影重叠伏肩相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