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汝又来了,又开始嫌弃自己的过往。”龙宿掩扇轻笑,“汝这个老古板,还需多花几年好好认识自己,承认自己其实与吾是同一类人。”
“吾没那个时间了。”弦上玄低喃道,“不说这了。不过你还是有令吾十分感动之时,记得邪灵乱世那年,吾曾在云渡山峰顶彻夜冥思,那夜,吾见到漫天孔明灯飞入天际,灯上的那句诗,至今深刻脑海。”
“原来汝真见到了。”龙宿有一瞬的欣喜,旋即又有些感伤,“可叹物是人非……”
龙宿取出玉环眼神悲戚:“只有环中残魂陪吾走过无数个十年,此莫失莫忘,不仅贮存汝的魂魄,也是白首相交的信物,吾绝不可能交给魔界去换傲笑红尘。吾曾说过,要将汝放于诸事之先,汝之命,对疏楼龙宿来说重于一切。”
“天命者所系天机,乃人界众生,自然重于一切。”弦上玄敛眉沉声说。
“天机吾不在乎。”龙宿珍珠扇一摆不屑道,“汝当是最了解吾与傲笑红尘旧怨之人,也知晓环中之魂对吾的意义,不该来劝吾去与魔界交易换人。”
“非也,吾不是来当说客的。”弦上玄温和地笑了笑,“江湖的事情你不必烦心,万事有吾。也算是吾暂时放下云渡山佛者身份,以玄鸣涛的名义,偏袒自己的挚友一回。你不想做的事情便不做罢,吾既了解你的心性,也会惯着你的任性。”
“汝终于肯承认自我了?”龙宿惊喜忙问,“这一路行来,吾与弦上玄也算不打不相识,谁知昔日雠仇竟是挚友元魂,汝真是让吾爱恨交织。”
“吾又何尝不是,所幸一切都过去了,你回了头,吾也……放下了。自我在心,谁都无法消灭,本我在天,谁也无法抹除。”弦上玄意味深长地看着龙宿,“如果吾不愿意,这世上,没任何力量能让吾屈服,谁都无法强迫吾回归本体。”
“汝的觉悟,吾早已见识过。”
弦上玄抬手向龙宿招了招,龙宿有些踌躇,缓了数秒仍伸过手,两道冰冷没有温度的手掌相接,心中却生暖意,多年心结化为相视一笑。
“你要记得吾今日所言,只要守住雪芽,未来,我们将有以本我相见之时,除此之外,不可冲动。”
“汝总是计划通,吾还能反驳什么呢。”
“哈,如此,吾无后顾之忧也。”
……
穆仙凤准备的琴酒终究还是成了摆设,龙宿和弦上玄第一次交心对谈,聊了许久许久,直到第二日天露鱼白,弦上玄才告辞离开。
也在这日,素还真复出江湖,重新领导中原正道对抗异度魔界,而弦上玄犹如人间蒸发,之后大小战役再未见其身影。
据说还是这天,傲笑红尘被一名佛者带出魔界送往万圣岩,随后这名佛者遁入云渡山退隐消失无踪。
……
“坐禅问梵天,三昧须陀洹,拈花照本觉,立地证道山——”
一步一吟,觉悟在心,弦上玄泰然随着魔界引路者踏进火焰魔城。
正如当日在天波浩渺的那盘棋,天数逼至此地,恰须自断臂膀,不经历绝境,怎知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昏暗的火焰魔城,到处充斥着氤氲魔氛,这熟悉的环境虽非头回光顾,此次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阎魔旱魃坐在上首主位,六先知,众魔将分立两侧。傲笑红尘身上缚着粗重的铁链,看起来已被封了功体,赦生童子押着人站在魔君殿一侧。
“旱魃魔君,我们又见面了。”弦上玄仍持佛礼,淡定地颔首道。
“孤身前来,佛者真好气魄。”旱魃探究地审视着弦上玄。
“吾来也是一样,魔君说是吧?”
“你肯屈就光临魔界作客,可是比一块石头更令本座欣悦。”旱魃面有喜色,吩咐道,“异度魔界言出必行,赦生童子,送傲笑红尘出城。”
“不用了。”弦上玄摇摇头说,“就让吾兄长灵心异佛带傲笑红尘离开吧。”弦上玄缓步向傲笑红尘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脱离了灵心异佛的法躯。
佛者身上倏地迸射灿然昊光,功力稍弱的邪魔纷纷走避,魔将们也都抬手遮挡耀目佛华,火焰魔城竟一时亮如明昼。
落地金光凝出实体,弦上玄回眸浅笑,对灵心异佛长揖而拜。灵心异佛也没有说话,静静闭目颔首,合十回拜还礼。
没有任何言语,数百年默契自在心间,双佛对视一眼,百转千结,心念已尽了然。
“傲笑红尘,贫僧今日救了你,还望能换你容情一人。”弦上玄转身对傲笑说。
“弦上玄……你不该来此……”
满身颓色的傲笑红尘又气又急,只恨自己无能多番中魔界圈套,此刻又累及正道同志来替自己送命。
“你知晓吾说的是谁。”弦上玄淡然抬手,又如佛子开释一般轻轻按在傲笑红尘额上,“走出此地后,抛却过往一切情仇,江湖路远,愿你也能放下我执,走出自我限定,重新领悟侠字的真意。”
“唉……”傲笑悲声一叹,无可奈何地看着弦上玄往魔城内部而去。
一者入,两者出,擦身回首间只有异佛和傲笑两人的不舍,浑身散发金光的元神佛者无悲无喜,亦不再回望留恋,平静地接受六先知将两条封神勾刺穿琵琶骨,由旱魃亲自拖着往天魔池方向而去。
金光佛华一点点没入深沉黯黑的异度魔界,直至完全消失……
此行一步既出,前路只余无尽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