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的错觉

谁都没怀疑龙宿,连龙宿自己都快相信了,送走两位好友后,独自立于西风亭中,龙宿摇扇沉思。他首先想到那名请弄三平演戏的解龙形,一定是当年苟活下来的文剑天书君枫白,若此时杀君枫白灭口,无疑不打自招。

珍珠扇轻摇间,龙宿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又在穆仙凤前来禀报时掩藏得不留痕迹。

“主人。”

“凤儿,汝将他们两人安排在何处了?”

“请主人赦仙凤擅专之罪。”穆仙凤弯腰低头大礼告罪。

“哦?发生何事?”

“仙凤带他们去了教宗前辈的房间。”

龙宿一怔,不及言说,即刻化光赶往东厢。

疏楼西风东厢房,最初建造此园时特地留给故友的房间。当年玩笑一语,龙宿犹然记得,在自己的房间旁又多留了一间,以供好友来苦境游玩时落脚暂歇。

房间留了,人却再也不曾出现……

东厢房中,四面都挂着画,每一幅的落款印鉴都是疏楼龙宿,每一幅的题词最后都是赠玄君鸣涛,每一幅中都有一位相同的道者,黑衣黑发神采飞扬。

雪芽自己看不见,乖乖坐在榻边傻傻地玩着他的布偶,擎海潮却看呆了,满屋子的画,除了墙上挂的,还有装在大柜子里的,多多少少总有几百张。细看之下画中道者的面容与雪芽有七分相似,更像是雪芽长大成年之后的模样。

除了单人画像,还有许多双人画,是那黑发道者与龙宿,画的也许是曾经发生过的故事。柳边共行笑饮,古树溪旁烤鱼,竹筏同渡游湖,庙外拼伞赏雨,江畔琴箫合奏……

一幅幅画,仿佛一场场经年旧事在眼前重现。莫非这是他人房间?

担心冒犯,擎海潮正犹豫是不是该带雪芽换一个房间,门外摇着珍珠扇的龙宿已经出现了。

“是吾手下办事大意,竟将客人错带此间。”龙宿望了望四面挂满的画,又瞅了瞅安静的小雪芽,“但令公子样貌,与吾故友确实过于相似,也莫怪仙凤错认。”

“我们无意冒犯,这便离开。”

默言歆带他们前往西厢客房,穆仙凤却在门外请罪。以往只有重大纪念日,她才能进入这间厢房稍作打扫,平时任何儒生侍仆都不允许靠近这里。今日如此重大罪责,主人竟然不生气,实在怪哉。

“仙凤,吾知晓汝的想法,慢说是汝,吾也心有疑惑。”

“主人一直期盼教宗前辈能复生再回,这名童子与教宗相貌如此相似,也许真有轮回之说。”穆仙凤恭敬地说,“仙凤只是想替主人分忧。”

“汝仍不愿称他为义父吗?”

“那只不过是当年,教宗前辈与吾先父的一个口头约定,算不得真。”穆仙凤低着头平静地回答,“教宗前辈光风霁月,深明大义,为救一境而牺牲,吾辈同慕教宗风采。但仙凤德浅福薄,人微言轻,实在不敢狂妄高攀以教宗为父。蒙主人不弃收吾为徒,仙凤早已心满意足,再无他求。”

“罢了,就算汝肯唤他,他终究也是听不见了。”龙宿轻叹一声,“凤儿,好生招待那对父子,吾还需要进一步的确认。此回便罢,以后不准再让外人踏入此间半步。”

方才见雪芽的第一面,腰间龙环突然散出些许紫芒,当时人多眼杂,是非临身来不及追究,现在细思之下,也许真有端倪。

“是,仙凤知错……”

龙宿轻轻拾起一张画卷,画中的故人坐在月华树下,正吹着紫金箫,微风掠起鬓发,一派岁月安然。

“唉,时间太久,久得吾都不敢贸然相信自己的错觉。涛涛,他与汝,实在天差地别。”

几天下来,龙宿并非难以相处的清高之辈,该是初见时雪芽过于唐突才会引起不快。这几天,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但凡能叫得上名的,都被龙宿派人搜罗来送给雪芽。他本人对雪芽更是好得没话说,甚至愿意暂时放下儒音,用普通的音调慢慢对雪芽讲话,让雪芽能理解他的话意。

这让擎海潮对龙宿的印象有所改观,想着龙宿既然敢将那场中伤他的阴谋戏搬到当事人面前演,必然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加之龙宿对故友的深情,对雪芽的照顾,在在看在擎海潮眼里,思忖儒门龙首不愧君子,真有清风霁月的品性。

因此几日后,当擎海潮收到秦假仙口信,说弦上玄请他们前往云渡山有事相商,在雪芽不肯走,龙宿也不舍得他走的情况下,擎海潮居然放心将雪芽暂留疏楼西风,独自前往了云渡山。料想不到这一走,却正合龙宿心意。

厨房中的百年莲子羹正炖着,一身紫衣,头戴双簪的白发儒者,背影透出窗纸,手中勺子挥动翻炒着什么——

“嘘,雪芽儿乖,吾与你玩一场游戏,你在这不可乱走,不可乱动,不可转身,若你听话,静静等吾回来,那吾就给你好玩的奖励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