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从未单独出过远门的山野村夫,既不敢留宿客栈怕碰上黑店,也不敢乱吃东西怕中毒,时时刻刻都警醒着自己,小心谨慎地宁可继续过离群索居的野人生活。困了就找棵高树卧在粗树枝上,饿了就吃小背囊里的竹筒甜饭团,偶尔打个猎,钓个鱼,饮溪泉,濯江流,倒是比在湛天峰闭关时更潇洒自在。
某一日,不知行到何处山水,只觉风光格外秀丽,漫山桃花相映,涓涓溪水徜徉,点点粼光逸散四野,晶莹凝露舒人心怀。说这儿没有高人,打死玄鸣涛都不信,果然上山的路有复杂的阵法相阻,如此美景竟不许共赏,真是暴殄天物。
要在以前,也许只能望而却步,但现在的玄鸣涛已然今非昔比,只消将自己化为一道云流,悄无声息便通过了阻阵。循着溪涧小径缓步而行,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呼吸难得盈满扑鼻芬芳的新鲜空气,玄鸣涛并不真的想唐突此地主人,他只徘徊在结界边缘略略借点光,打算一饱眼福后随即离开。
正陶醉花间,准备掬一捧清溪润喉,耳边悠悠飘来一阵空灵幽微,极为美妙的琴音。那琴声,简直是玄鸣涛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乐曲,恐怕连苍和墨尘音都弹不出这么优美的曲子。曲调活泼灵动又不失庄重,婉转温柔却动人心魄,几乎整个魂都要被那旋律勾走。
玄鸣涛沉醉其中不可自拔,可方聆听片刻,忽地浑身发热,额头尤其烫手,这才惊觉神魂激荡内元翻涌。他赶快席地盘腿打坐,急诵清心经,全力排空一切妄念,不争无欲,以道元观五识,心不与曲动,形与万物同化。
自从修炼出一条状似细羽的额印后,每每遇到外邪侵袭,额间总会自主散出一股圣气护全周身,玄鸣涛自己并未发现,以为是道心又起波澜才会发烧呢,还老老实实地诵了好几遍完整的清心经。
白羽额印的圣气笼罩全身,不适之感即刻全消,现在再听那道琴声,又觉与方才不同。没了勾魂摄魄之感,只闻得一股悲天悯人的淑世宏愿,在通过一种温柔的方式劝导抚慰人心,仿佛滋润硝烟弥漫的干涸大地,非是洪流暴湍,而是至柔至道的溪流,一滴可沃万土。
玄鸣涛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心起共鸣,有感而发地取出了赭杉军送的竹笛。琴声还需笛音和,难得异境逢此绝佳琴曲,不和上一段枉费一身苦修的音律造诣。
人说玄宗出身的音律都是一流,这点丝毫不假。玄鸣涛仔细再留心,那段琴曲的旋律大体已记得七七八八,他自信开奏,悠扬的竹笛竟与琴声完美契合。
与此同时,感应和弦之声,琴音突现须臾停顿,但马上恢复正常,拨弦之人似有意试探,加大了灌注在琴声中的内元。
玄鸣涛不明所以,不过他本无意相争,只一心将自己对这首曲的感悟尽付笛音。乐曲中进攻防守的法门对专门研究这个的弦部来说太基础了,玄鸣涛虽不是弦部之人,却早得苍之真传。他巧妙地避开琴声的进攻之势,却也不一意退让,反而迂回地绕着琴声转,琴声既打不到他又无法摆脱,迫不得已与他融洽和声。
琴声停,笛音却还意犹未尽,但一个人吹奏甚是乏味,身在异境,好不容易遇上懂乐之人,玄鸣涛欣喜欲上山正式拜访,怎奈对方无意与他相见,急催商音逐客,激得周遭桃花离枝四散,在气劲翻搅中盘绕着玄鸣涛,直欲将他逼出阻阵之外。
“好好好,我走就是了,冒昧打扰。”
玄鸣涛识相地借力退出阻阵,心中虽感遗憾,但毕竟是自己无礼在先,不好意思多做停留,只能礼貌地打个稽首,悻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