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看向未卜先知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静静拉开一个抽屉。
“这里。”他道。
小飞立刻往那抽屉里看去,陆小凤见她竟然急切到不顾伤痛想自己撑起来,赶紧捧着那柄碎成了两截——而且还丢了一截剑尖,不知道是不是留在玉罗刹的身体内在她逃跑时被带走了——那断得彻底,只剩短短两截的烂铁剑上,还沾着已经变黑了的血,陆小凤小心地捧起它,放到小飞手边。
那黑褐的血上有她自己的,也有玉罗刹的。
它们早混为一谈,没有人分得出那上面谁的血更多一些了。
小飞的脸色有些难看,她看了半天和自己这个主人一样惨不忍睹的剑,抬起有些沉重的目光瞅着西门吹雪。
她问:“你平时杀人后不洗剑?”
西门吹雪道:“我会吹去血。”
小飞沉默半晌,慢慢道:“可我的剑并不平整,吹不去血,还会生锈。所以平日都尽量不沾血,沾了水也要立即擦掉。”
西门吹雪:“……”
出身名门的西门吹雪终于领会了什么,他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奇妙,与陆小凤一齐垂头去看那柄剑。
……果不其然,那坑洼的剑脊不仅吸满了擦不去,甚至扣不掉的血痂,再细看过去,血痂的颜色下竟还有了淡淡的铜棕绣色。
……这到底是一把多烂的铁打的剑啊。
敬剑更甚敬人西门吹雪当然不会轻蔑这把剑,但他也确确实实为它的……朴素,讶然了。
他二十余年养尊处优的生命里一定从未见过一把这样的剑,而当这样一把剑却握在这样一个剑客的手中时,他的惊讶不免愈发扩大,荡漾。
尤其当这个人……
当这个人……
这个人身上的谜团是那么的多,愈来愈多,让他看不清了。
她是简朴还是浮夸,是勇敢还是冷静?她以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她以后想继续往哪里走?
她说她想要名声……她想要的,真的是名声吗?
无声思考着的西门吹雪制止了想要用衣摆沾着茶水擦擦剑的陆小凤,缓声道:“以你的本事,想要一把好剑是很简单的。”
小飞毫不犹豫地回驳:“我的剑就是最好的。”
西门吹雪抿了下唇,生命中第一次为一个人否定一把剑,摇头道:“……不。如果不是这柄剑,你只会更强。”
“……更强?”
小飞终于把眼珠从自己的剑上拔了下来,看向了西门吹雪。
她突然问:“你拿着我的剑会变弱吗?”
西门吹雪沉默片刻。
许久,他点头承认:“剑与剑客相辅相成。”
他承认了,小飞却并不应下这句堪称常识的话,那双明亮的眼只轻轻地,又轻轻转回断剑的身上。
“……我也是。”
她的声音很沙哑,望着那锈铁般的断剑的目光却很温柔,至少陆小凤绝对是第一次见到温柔的神色出现在这个冷酷强悍的少女脸上。
如静谧的月光洒在山坡,安宁晚风吹低芦苇,
那目光温柔得不该出现在一个无情剑客的双眼中,温柔得简直都让人有些想落泪了。
目光的主人却并不想落泪,反而十分愉快,很坦然地说:“你的剑很好,却永远不会是我的剑。我的剑,只会是这种你们瞧不上眼的材料,用不顺手的工艺,看上去破破烂烂的,由很多人的手递给我的剑。”
西门吹雪沉默了很久,他本以为他与她惺惺相惜,却终于醒悟,小飞整个人就是一个他搞不懂的谜团。
——而这个谜团的谜却那么吸引他
“为什么?”他突然问。
“……为什么……”
小飞咀嚼了一会儿这三个字。
“为什么?——因为我也只是一个自许多人瞧不上眼的地方出生,干着许多人不以为然的工作,与我的剑一样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的人而已啊。”
她问:“你觉得我很强?你想的很对,我不仅很强,还是绝不会败的。只因我从不是一个人在挥剑。我的身后站着那么多的人,远比你们的数量多得多,我反倒很奇怪你们为何从未注意到。”
西门吹雪依然凝望着小飞,可他感觉自己的心在向下沉,他甚至有一种强烈预感,他不该再往下听下去了。
再听下去,他的人生一定会发生巨大的改变……巨大的,不知好坏的改变。
但他却也那么想听下去,他甚至已听得入迷了。
陆小凤却陡然惊叫:“小心!”
是小飞突然伸手握住了那柄剑。
明明已是两截锈铁,握剑的手更是伤痕累累,锈痕斑斑的断剑却在她的手指碰上的一瞬间猛然蕴散出神兵才有的华光!
西门吹雪无法克制住自己去凝注那灼灼的光芒。
而剑的主人,年轻的绝世剑客只是握着属于她的神兵。
“……我不败的秘诀就在于此。一个人可能输,但一千人,一万人,万万人就在我身后,就在我的剑上,当一个人握起这样的剑,什么能阻止她?——什么都不能,她更绝不会再放下它。”
小飞举剑回眸,朝着恍惚出神的西门吹雪轻轻颔首。
“随处可见,又从不被你们所见的万万人,永远在我的身边,与我一起看着这个世界。”
她倨傲道:“而当万万人一同看向一个方向,再高远伟大的星星,也会为凡人凝聚的目光——坠落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