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传甲咽了口唾沫,尝试转移话题:“也不知道,那几个和她一路的女人是什么情况……”
李寻欢依然没有说话。
铁传甲的唾沫要咽干了,他做出最后的努力:“少爷,咱们……要不,直接去问问……”
李寻欢很沉地瞥了他一眼。
铁传甲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了,李寻欢却说话了。
沉默许久的李寻欢终于放下手中那杯愈发咽不下的冷茶,缓缓地摇了摇头:“那位妇人唇色青紫,心脉极弱。现在过去,只会打搅她们休息。”
说着,他叹了口气,指示铁传甲:“你去找找大夫,明天天亮了,去帮她们看看。”
铁传甲:“……是。”
铁传甲领命出门的时候,还在不停脑内大战。
自那件事发生以来,十余年过去,他一路见证李寻欢堕落成江湖最放荡的浪子,却从未见李寻欢对哪个女人如此忧其之忧,念其之念。而在那之前,风流倜傥的探花郎更是穿花不沾,对谁都好,对谁都淡淡,万紫千红,仅心系一朵。
铁传甲看在眼里。李寻欢的眼中,并没有任何对那个孩子的风月之情。那是与看着林诗音,想着林诗音时截然不同的目光。
所以……少爷这是……
……铁传甲在掀开门帘走出旅店前,最后回眸看了一眼他的主人。
昏暗的灯火下,早已不再年轻,却一如过去那般清雅、英俊的李寻欢垂着长睫,面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明暗不定,神色却恬然安静。
他的手中还握着那个雕刻了一半的木雕,可因为刻刀已然作为飞刀掷了出去,便只以那双武茧叠着字茧的手掌,珍爱抚摸着木雕一片空白的面孔。
他的手指抚过它的脸庞,便珍惜得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脸庞。他的手指抚过它的发鬓,便珍惜得仿佛在抚摸爱人的秀发。
……铁传甲不忍再看他的主人。他回过了头,掀开门帘,走出了旅店。
漫天风雪中,这个一路见证了李寻欢悲欢离合半生的男人,替从不曾为自己叹息,为自己落泪的李寻欢,徐徐缓缓,长长地,呵出一口白气。
风雪很快卷走这阵寂寞的叹息。
·
小飞很早就醒了。
虽然开了两间房(咦,为什么两间房要了三个铜板?她决定立刻下楼拿回一个),但无论是莱娘,还是两个孩子,她都不敢半夜离人。
还好都是女人,是适合分享体温的冬天,四个女人决定挤一挤,睡在一间房里。
运气很好,一整晚两个孩子都没有发热的状况,可以说是安全了。
但莱娘的情况却不太好。
她本是个体质很好的妇人,但心跳曾经停跳和失温带来的影响是实打实的。加上失去丈夫的痛苦,深夜赶路的操劳,又一直咬牙撑着熬了半夜,昨天夜里,她刚给两个捧着碗就打起呼噜的女儿盖严被子,身体便不住往下滑,又一次晕厥了过去。
小飞用飞的速度抱着人冲下楼梯。
……太奇怪了。凌晨时分,万籁俱寂的冬夜,那个先前冲她举茶杯的中年人竟然还坐在大厅。
中年人显然也被她这半夜飞奔下楼的样子吓了一跳,刻着木雕的小刀停下了,一双清澈的眼投向她。
而那目光不过轻轻触及她的轮廓,他便站了起来。
“我带你去找大夫。”李寻欢斩钉截铁道,说话间,他甚至已一马当先地撩开了客栈的门帘。
眼下不是客套的时候,小飞怀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带路!”
就这样,在熬夜中年人的热情帮助下,镇上资格最老的大夫被连夜摇醒,几针下去,莱娘便成功苏醒过来。
而这个过分识趣的妇人,在醒来的那一刻,来不及要水,甚至来不及问问女儿在哪里,先为自己指头的针灸针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很虚弱,又很小心地向小飞招手,直到小飞趴在她脸边,她才小心翼翼地说:“……看不起,看不起大夫……我撑一撑就好……”
小飞没有说话,她默默地朝莱娘举起手上已经熬好了的汤药,药碗边,还耷拉着一根参须。
莱娘宁愿那是一碗萝卜。
莱娘觉得自己又要晕了。
她使尽全力,拼命向小飞摇头。
“……我不喝……”知道自己有几个钱,也知道小飞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的莱娘用气音说,“……不能乱花钱……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坐在两人身边的李寻欢叹了口气。
“别担心钱,”李寻欢温柔道,话音未落,四个字已换来两个女人的深深凝视,那目光太炽热了,让他的舌头都险些打了结。
但他还是诚恳地说完了:“……大夫的钱,我会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