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的中年人走在街上,将头埋得很低,脸色枯黄,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像个不知道哪儿钻出来的流浪汉。
他有些心神不宁,转过狭窄的巷子口时,没注意撞到了人。
“慢点,走路不长眼啊?”
恍惚着的中年人抬起头,第一眼先注意的不是那张愤怒的脸,而是那身价值不菲的穿着。
面料顺滑,勾线精美,在通货膨胀的今天,保底都是五位数。
如今的他一身破烂,和对方成了鲜明对比。
可谁又能想到,在过去这样的衣服他是穿一件丢一件,稍微旧点儿都不乐意再穿!
男人:“看着我干什么?”
中年人面色阴郁,没有道歉,闷头就离开了。
男人也没发火,只是嫌弃地嘁了一声。
同伴杨峰忍不住瞧他:“从刚才我就想问了,你是不是瞒着我中了彩票,穿得这么大摇大摆?”
男人乐了:“小老板给买的,怎么,你没有?”
尾音上扬,颇有点炫耀的意思。
杨峰没理他。
个人的穿着打扮到底不是硬性规定,只是看中年人刚才似乎被这身衣服刺激得不轻,他才问了一嘴。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好笑地怀疑小老板是故意的,故意买这衣服刺激人。
“来一根?”同伴说,“老家伙刚上去,还不知道小老板什么时候才下来。”
杨峰没有拒绝。
点燃香烟,他吸一口,思绪跟着飘远。
小老板全名谢瑾,名声很大,谢氏集团历来最年轻的董事长,但不是他们的老板。
正式点来说,是他们重要的任务对象。
谢瑾实在会做人,刚接触没几天,同伴就败在了对方的糖衣炮弹下,亲昵称呼其为小老板。
他们会知道刚才的中年人,还是因为谢瑾。
中年人叫季勇,进去前经营着一家小公司,能力有限,好高骛远,人品还不太行。
但“歹竹里面出好笋”,生了个人中龙凤的儿子,叫季书辞。
后来季书辞一毕业,就成了谢瑾的私人心理医生。
据说面试流程都省了,当天直接签下入职合同,足以看出谢瑾对季书辞的中意。
杨峰为了解任务对象,曾经翻看过季书辞的资料。
季书辞在校期间是个风云人物,模样出众,温文尔雅,成绩门门排第一,知道他的人都会发自心底地赞扬一声青年才俊。
然而,这样杰出的季书辞却死了。
死于双亲欠债,被追债人挟持的时候不幸掉入大海。
谢瑾连夜带人找到他的时候,尸体早被礁石冲撞得血肉模糊。
确实可惜。
杨峰想。
作为上司,小老板对季书辞也算是仁至义尽,高价悬赏追踪凶犯,肇事人员就一个在逃,其他全部落网。
季母意外受伤成为植物人,谢瑾给安排了家疗养院,再忙也会抽出空闲,带点慰问品来看望季勇。
这次来,也是为了探望。
他们第一次来,谢瑾怕他俩人高马大吓到季勇,吩咐了两人在这里等待。
两人对认识季勇没兴趣,这里就一条进去的路,他们守在巷子口正好排查危险人物,干脆没有拒绝。
杨峰只是奇怪。
——季勇的补助明明已经下来了,怎么还活成了这么一副熊样?
踩在满地垃圾的路上,污泥四溅,季勇不可控制地去回望季书辞还在的那段时间。
不管这个儿子跟他亲不亲,对方被大公司老板看重,自己的身份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享受到了很多便利和好处。
可是现在呢,现在呢?
包子店老板养的那条狗都不会饥一顿饱一顿,他活得还不如那条狗!
季勇扭曲的表情堪称狰狞。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他就不会鬼迷心窍地答应对季书辞下手。
但他也没想过要季书辞死啊?那可是他儿子!
更重要的是,承诺会给他们天大好处的神秘组织,现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根毛都找不到。
季勇悔不过当初。
他的状态实在恍惚,走进楼道时发现哪里怪怪的,又没怎么在意。
等到爬了两楼,季勇才梦中惊醒似的,察觉出了问题。
……太安静了。
这栋楼里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素质,说话要扯着嗓子吼,生怕别人听不到。
但现在,那些让季勇颇为烦躁和厌恶的叽叽喳喳声没有了,楼道里昏暗无光,静得令人心惊。
就好像整栋楼里的活物,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
季勇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不敢深想,大跨步上楼,终于在楼道口看见了个活人。
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拎着垃圾袋,穿着白背心,茂密的胡子占了下半张脸,第一眼很难瞧得清长相。
季勇看到人后就放了心,匆匆往楼上走。
没有注意身后的壮汉停下脚步,阴冷的目光宛如毒蛇一样紧随他上楼,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季叔。”
家门口居然还有人,季勇浑身一僵,以为又是谁上门催债。
等看清楚是谁之后,才慢慢放松了一些。
他近乎惶恐地迎了过去:“谢总,你怎么来了?”
谢瑾打量着季勇,笑了一声:“我马上要出一趟远门,放心不下季叔,所以过来看看。”
他生得一副好姿容,眉眼弯起的时候,像是传说中蛊人的魅妖就此活过来,最是动人心魄。
让人不由得心惊:这样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
季勇也晃了下神,连忙开门将人迎进去。
他惦记着对方的身价,也惦记让人再拉一把,姿态尽显谄媚。
“季叔还没吃饭吧?”
谢瑾拎着黑色包装袋,露出半截新鲜的肉骨。
季勇皱眉,暗自腹诽怎么不带点值钱的过来,尽知道送这些廉价玩意,有钱人就是抠门。
脸上还是挤出了个感激的笑容:“没呢,谢总想得周到。”
谢瑾笑了,拎着东西进厨房,不一会儿,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谢瑾的双手很有美感,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带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皙。
极具反差的是,他动起手来特别利落,特别是拿刀的时候,明晃晃一道银光闪过,肉便成了薄片。
如今似乎心情格外好,嘴里哼唱小调,动作伴随着轻快的节拍。
季勇没关注这些不同寻常的细节,他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才能说动谢瑾帮自己。
季书辞的死和他们有直接关系。
不是他们谎称家里发生了大事,季书辞怎么会毫无防备跑回来,被人抓了个正着?
但两夫妻谁都没敢说。
神秘人组织有手段,目前为止,大众听到的真相仍旧是季家两夫妻欠下巨额外债,儿子被追债的人找上,不幸遭殃。
谢瑾似乎也只知道这么个真相。
不然,又怎么会时不时来嘘寒问暖?恨他们都来不及呢!
季勇觉得笑脸赔得差不多了,他一定得从谢瑾这里找一个出路。
恰巧谢瑾端着热腾腾的肉片汤过来。
季勇立马张了张口:“谢总啊,有一件事……”
“嘘。”
谢瑾轻声打断了他:“先吃饭,季叔,有什么事情等吃完饭再说。”
语气和缓,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季勇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听人的命令,拿起汤勺。
香气浓郁的肉汤过了舌腔,意外的鲜美。
本就饥饿的季勇没忍住多吃了两口。
这个过程谢瑾就安安静静坐在对面,举止优雅,哪怕什么都不说,也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等到季勇狼吞虎咽喝完最后一口肉汤,谢瑾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阿姨死了。”
“哐!”
季勇捧着的碗径直掉在了桌上。
宛如晴天霹雳砸在心头,他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慧静她……她没了?”
谢瑾口中的“阿姨”只代表一个人,季勇的妻子陈慧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