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又道:“应该不止于此吧,既是母丧期间许婚,又未完婚,这婚姻不合法,只能算作是凡人相杀,可赦。虽然《魏律》说谋杀未遂伤人者绞,但郎君既说她有自首情节,减罪二等判为流放也是合理的,如何会起争议?”
她的聪慧与对律法的熟知是谢明庭不曾想到的,一时倒也刮目相看,忘记二人尴尬的关系解释道:“认定自首依据的是圣上的敕,大理寺与御史台则认为,敕令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简言之,这桩案子真正的争议点在于,究竟是律法大于天子的敕令,还是天子敕令大于律法。究竟臣权大于君权,还是君权大于臣权。
圣上是个女子,太上皇钟情太上皇后不肯纳妃,二人只有一女,遂立为帝。然以女子为帝终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是因为太上皇的强硬手段才将反对的声音压了下去。眼下太上皇退位虽已三年,圣上也与群臣们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实则一直在暗暗角力。
这个案子,就是如此。
识茵听出了弦外之音。不过那是官府大人们需要头疼的问题,与她无关,她只是道:“所以长兄这些日子没有归府,就是因为这个案子?”
谢明庭微微颔首,眸光不着痕迹地掠向她:“你好像很关心长兄。”
初来乍到,识茵自不可能提母亲的事,她面不改色地答:“只是想瞻仰瞻仰状元郎的风采罢了,身为新妇,本也该拜见长兄。”
瞻仰?谢明庭想,她也听说过他么,她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她不知道自己身为弟媳理应避嫌么,为什么要瞻仰他。
他很快意识到这问题的无趣,眉宇微动,回归方才的话题:“你对律法倒是了解。”
寻常的闺中女子,多学诗文以怡情,或是算术或是管家,倒很少有人去学习律法。
顾氏女对魏律钻研得颇为透彻,显然是深入了解过。
她抿唇一笑:“先父走时,家无余财,唯剩图书满架。妾不过闺中无所事事,随意翻翻罢了,算不得什么。”
两人又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识茵并不久留,起身道:“妾先回去了,郎君早些休息。”
实则她骗了他,她并不是随意翻翻,而是用心学过。
母亲的消失,她一直认为是有人拐带或者谋杀,虽然她一个弱女子还做不了什么,但至少,若母亲真的是为人所害,律法能让她知晓对方该判何罪。
谢明庭回眸,她已微低着头若一片云出去了,少女纤弱的背影消失于合上的门扉后,依旧是来时那般背脊挺直,不卑不亢。
自己这个“新婚的夫君”冷淡的态度已十分明显,她没有抱怨,也没有哀怨失落。
不管她是不是小门小户出身,这顾氏女,教养倒是很不错。
那么她呢,那个能下出那般光风霁月棋局的女子,想来当是谢道韫那样的女子,有林下风致。
这一句在心里淌过之后谢明庭才觉自己有多荒唐,分明这半年来偶尔惦念的只是那局棋而已,可自从见了弟妹,他倒时常会想到那日下棋的女子身上,实在是有些不应当。
也许是相似的声音,也许是她正好是他想象之中的那女子的模样,温柔,秀美,识大体。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说明他谢明庭是个不折不扣困于俗念的蠢货。
棋局精彩只在于棋局本身,又何必去在意它背后的人?
这一夜二人依旧相安无事,次日,武威郡主得知了房中情形,登时脸拉得老长,将识茵叫到了临光院中。
“还没成?”武威郡主问道。
识茵有些不好意思:“夫婿睡在书房,不曾留在内室,新妇,新妇实在是……没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