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荒谬。严微看着陈露张牙舞爪的叫嚷,声音已经在持续不断的疼痛中渐渐消散了。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又浮现出了许许多多个人影。如果当年她早一点识穿陈露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小红就不会死?如果最后一次战斗的时候,她没有犹豫,阿成是不是也不会死?也许是对阿成的愧疚,阻止她对姜斌扣下扳机,毕竟那两个男人拥有几乎完全相同的脸。但是红妹,至少她为红妹报了仇……不过,那也是遇到许幼怡之后才发生的事情了。
在恍惚的意识中,严微想起在南斯拉夫的一次战役,她和陈露都受了很重的伤,在医院里躺了很久才渐渐复原。她还记得那个时候陷入长久的昏迷,迷迷糊糊地听见医生用塞尔维亚语的吐槽,说她们两个人身体机能都是一级棒,但求生意志却很微弱。换言之,就是根本无所谓能不能活着。是啊,那个时候是真的无所谓,每一天都在战场上,不知道下一刻子弹是不是就击中了自己,活一日赚一日,过一天是一天。拼杀、克敌、受伤、恢复,完成任务拿到酬金以后就去花,疯狂地补偿式地花,反正也不知道第二天是不是就没命用了。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一定要活着的必要吗?
但是此刻不一样了。此刻的疼痛不再是对死亡麻木的注脚,而是无法继续生活的恐惧。意志的坚韧不再是对身体痛苦的麻木,而是对生存下去的渴望。她严微确实变了,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为什么?因为有了无法舍弃的人。是软肋,也是盔甲。是难免脆弱的来源,也是坚持下去的勇气。
严微仿佛看见许幼怡的笑脸就在眼前,她笑得是那么开心,笑得两只眼睛眯了起来,弯弯的像是月牙,笑得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她好像在说,严微微,小微微,快回来做红烧肉给我吃呀。严微伸手去摸那柔软的脸,但触了个空,像是徒劳地想要抓住一团模糊的雾气。
“哗啦”,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严微清醒过来,许幼怡的脸也消失了。
“严微啊。”陈露又变了脸,恢复了那种慵懒的假笑,用手绢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水。“只要你回来,继续为组织效力,以前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可以不再追究。”
她的声音既迷幻又残酷。严微只感觉浑身发软,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但她还是拼命调动起身体最后的能量,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说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陈露的脸色变了,恨恨道:“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说服你。”
痛苦,痛苦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像是一脚踩空,跌落无边的黑暗。坠落,坠落,不知何处是尽头,不知何时是结束。
在最后的意识消失之前,严微心想,如果一定要有人坠入深渊,那就还是我自己吧。我一个人就够了。毕竟她对这真正的黑暗,再熟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