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威胁

她还是走了。

严微静静地看着她的头顶消失在楼梯转角,然后她走过去,轻轻把门关上。

回过头来,客厅里,卧室里,所有许幼怡的东西都已经从表面消失,此刻都好端端地躺在那些褐色的纸盒箱子里,一模一样的外表,看起来简约、干净,却了无生机。

包括她的照片。她把那些照片都收起来了。

只留下了一张,就是此刻挂在客厅里的,那张严微和许幼怡自拍的合照。

严微站在客厅里,看着那张合照,看了很久很久。

一切都结束了,对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严微可以确信一点:一切都结束了。

直到上了那辆周衡准备好的专车,许幼怡才感到内心的痛感如同潮水一般蔓延开来。她始终没敢看严微一眼,因为她怕一但对上那目光,她的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掉下来。但现在她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了,她却拼命咬牙不发出一点声音,至少不能让那司机听到。太痛了,但又无可奈何。

终究是有缘无分,她想。严微还年轻,还有大好的未来在等着她。也许她会不理解,会痛苦,但都是暂时的。很快她会遇到新的人,新的机遇,新的挑战,以及新的人生。她许幼怡不过是严微生命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她会忘了她的,也会忘记她曾经带给她的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只要不会伤害到她,许幼怡做什么都可以。就算代价是一生无法抑制的想念,就算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再快乐了。

她是真的很懂如何让别人快乐,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温暖他人,满足别人的需求。如此这般,就会被称为一个“温柔”的人。

她懂得很多,拥有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智慧、职业、收入、体面。她唯一不懂的就是,究竟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快乐。她只是并不拥有快乐而已。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许幼怡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就这样吧,没关系,反正快乐本来就不是她的朋友,这短暂的接触像是风一样难以捕捉,散了也就是散了。

就这样吧。如果无法拥有爱是她必经的诅咒,那就来吧。只要不会伤害到别人,自己怎样都没关系。

一连几日,许幼怡过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

机械地去上班,机械地吃东西、洗漱、打扫房间、休息。周衡提供的房子很大,但无比冷清,因为那里面只有她一个人。每天有车接送她上下班,于是再也不用忍耐通勤时的烦躁与不适。生活的条件一下子提升了好多,但许幼怡却觉得,那种幸福感和快乐已经荡然无存,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是因为什么呢?可能仅仅是因为,她的生活中,再也没有那个小姑娘了。

她离开与严微共同的家以后,二人再没有任何联系,连个微信都没有发。严微从来不发朋友圈,所以许幼怡无法从任何渠道知道她的生活现状。但是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想念她的念头。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她一闲下来,只要她一闭上眼睛,严微那张倔强又天真的脸就会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无数次地在脑海中重温她的笑容,她的酒窝,她意气风发蓬勃阳光的眼神和面容。一遍又一遍地,回味二人相拥在一起时的触感。

但是没有任何意义。她已经不可能再回头去找她了。

周衡并没有停止他的骚扰和追求,但许幼怡一直坚持着,拼命与他周旋,绝对不让他触及自己最后的底线。但也不可长久下去,这最后依然是一个难解的问题。有时候许幼怡甚至思考,是不是应该一走了之——去别的城市,或者干脆回家。只要她不在这里,周衡也许就会放弃,而也就再没有任何理由去对付严微。她甚至已经开始针对这个念头仔细思考并做出计划了。

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严微居然还是找过来了——直接找到了周衡给她安排的这个“家”。

那是一个雨夜。许幼怡看大雨久久未停,决定晚上不再去实验室加班。她做好了经历一个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的孤独夜晚的准备,但是门外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因为周衡有这里的钥匙,又从来都不敲门,而除了他,没有人会来找许幼怡。

许幼怡心中疑惑,但还是走过去开了门,然后她惊呆了。

门口站着那个高瘦的身影。是严微。

她显然是淋着雨过来的,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地黏在额角,脸上雨水汗水交织,身上溅着泥点,看起来像一只脏兮兮的小狗,可怜又狼狈。

但她的眼神却是灼灼,此刻眉头紧皱着望向许幼怡,那眼神中,有不解,有愤怒,有倔强,甚至还有一丝恳求。

“许幼怡。”她先开口了,“你到底遇见什么事情了,告诉我,好吗?”

她严微一向是个骄傲的人,从来都不会向痛苦低头,也不会屈服于任何强权与暴力。

但是她面对许幼怡的时候,却用这种低微到尘埃里的语气,几乎是在哀求,求她回到自己身边,就算不能,至少也该有个解释。

然而许幼怡只是冷漠地看着她,面如寒霜,一言不发。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立许久,然后许幼怡听见自己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很空灵,很遥远,一点都不像是自己的。

“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许幼怡的声音冷酷得不带一丝感情,“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甚至连过去也本不该有。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严微此刻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用一把刀狠狠地插在心口。

“你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她慢慢地说,“我们之间差距太大了,是么?”

许幼怡紧紧抿着嘴唇,没有答话,而是冷笑了一下,“砰”地一声,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了。

严微又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后她感觉自己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带着她,慢慢转身离开那扇紧闭的门,重新走进了瓢泼的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