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救美

“那不会。”阿姨断然否决,“老刘是真的病得很严重,我听说是骨髓癌。他病的晚期已经瘫在床上,连下地都做不到了,要不是那丫头一直照顾他,只怕他走得更快。”

末了,阿姨又补充一句:“我跟你们说这些,只是看不惯他们到处毁谤那丫头的名声,就想让她在圈子里混不下去。我知道你们是警察,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相信她绝对不会做任何坏事,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二人谢过阿姨,便驾车离开拳馆。在回去的路上,姜斌看向窗外,若有所思,一言不发。正在开车的陈永看他面色凝重,便耐不住性子问道:“斌哥,你说这严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她周围的人对她的评价差别这么大?”

姜斌冷静道:“一月三舟。从不同角度看同一个月亮尚且观感不同,又何况是复杂的人呢?”他沉吟片刻,又说:“严微是什么样的人并不是最重要的,证据才是根本。我刚才想了一下,她是职业拳手,如果还在这行干,就一定要不间断地训练,一般人家里不可能有训练的条件,所以她一定有常去的拳馆。”他转向陈永,“去查本市的所有拳馆,先从培养职业拳手的那些查,有名的优先。”

陈永点头:“好嘞斌哥,没问题。”

二人回到江东分局,食堂早就没饭了,但吴方已经很细心地为他们叫了外卖,只是放了一会,有点凉了。陈永早就饿了,根本不管那么多,拆开包装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了两口,才发现外卖一共三份,便抬起头来,口齿不清地问吴方:“你也没吃呢?”

吴方略带傲娇地点点头:“嗯。想等你们回来一起吃的。”陈永笑道:“哟,你对我也太仗义了,这多不好意思。”吴方翻了一个白眼:“什么呀,我是等姜队回来,向他汇报调查的结果。”他先是递给姜斌一叠打印出来的文件,然后与后者一起从容地拆开另外两个饭盒的包装,一起慢慢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看着文件。

姜斌看到文件上非常整齐清晰地列出了案发现场那条胡同两侧楼房的住户姓名、家庭成员、个人情况等等信息,只是有些信息完整一些,有些信息则比较少,有些甚至只有一个姓名。吴方有点抱歉地说:“住户姓名容易查到,但个人和家庭情况则比较难查,有的我查到了,有的没有。”姜斌笑道:“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辛苦了。”

陈永在一旁撇了撇嘴:“真羡慕你,天天在办公室坐班就行了,哪像我们,整日东奔西跑风吹日晒的。”

吴方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你羡慕了?那我跟你换?”

陈永嬉皮笑脸:“算了算了,你那是智力密集型工作,我干不来,我太笨了。”

吴方不置可否,但他的表情暴露出来其实他很爱听这样的话。

姜斌对于这两人的日常斗嘴早已习以为常,就了然地笑笑,将注意力灌注到面前的文件上。他暗自思考与推演,将最有可能藏匿凶手的几户挑选出来,一共四家。

第一家位于胡同最里面,信息较全,是一家三口,孩子刚上小学,全家已经搬到了市中心的学区房。第二家稍微靠近大路,是一名独居年轻女性,是沙城市医院的护士,但没有现在的住址。第三家和第四家则只有人名而没有具体信息,第三家距离大路更近,户主是一名老年男性,姓陆;第四户则距离大路最近,户主是一名中年女性,姓韩。

姜斌心中有数,便对吴方说:“派几个人去探访这些住户,向他们了解一下老房子的情况,重点是调查这些人近期有没有去过老房子。”

吴方点点头:“我知道了,姜队。”

三人吃完了饭,收拾干净,看表差不多到了下午两点半,也没时间休息了,便立刻又投入到工作中去。

许幼怡的这一天也很忙碌。她先是开了一上午组会,听刚读博的学生作报告,听得她如坐针毡欲言又止,恨不得亲自上去手把手地教,但想到自己初入师门的时候恐怕也没好到哪里去,便在心底暗自提醒不要中了“知识的诅咒”,要接受事实,刚入门的学生什么都不会是正常的,但忍耐的结果就是精神耗费巨大。下午又修改此前投稿的论文,这一修改不要紧,突然在测试结果里面发现一个致命错误,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赶紧重新设置实验,又跑了一遍,需要一天一夜才能出结果,而此刻只能等待,祈祷跑出来的结果不会影响到这篇论文的根本思想与创新点,不然就要从头开始。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王教授又让她写一个省基金的本子,于是她随便吃了点晚饭就开始干,一干就忘了时间,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的时候,窗外夜色已浓,一轮明月挂在天空中央。她看了看表,已经夜晚十点,今日也着实干得差不多了,还是回家休息去吧,明日再战。

走在校园里时,看着或背包或捧书往宿舍走的学生,许幼怡心想,还是年轻时候好。想想自己读博四年,虽然清苦,但也专注,每天心里只想一件事,就是如何早日发够文章满足条件毕业。当然这一件事就足以给人以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就连睡觉都睡不踏实。当时的想法是工作了就好了,工作了就没有这样的压力了,但是真正工作以后她才知道,压力或许没有读博时那么大,但工作模式却从单线程切换到了多线程,一个人同时要考虑如此多的事情,包括各种繁琐的小事,反而生出一种特别的疲累。

更何况除了工作以外,还有人生大事需要忧心。忙于工作的时候,尚且可以屏蔽掉这种愁绪;但闲下来的时候,尤其是独自一人的时候,那种悠悠然悬于天地之间的孤独感便会悄然袭来,让人无所适从,仿佛漂浮在稀薄的空气中,上不着天下不挨地,念人生之虚无,叹命运之无望。许幼怡望着皎洁的明月,心想,若是有幸能找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就算二人不能时刻相伴,只要能够望着同一个月亮,便足以心意相通,人生便也有了真正的意义。

但要找到这个人,谈何容易。

正胡思乱想间,许幼怡感觉身边的光骤然暗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又走进了那个待拆的“城中村”。

晚上她一般是不走这条道的,因为太阴森,太可怕,也太冒险。但今日也许是太累了,思绪不受控制,腿脚有自己的想法,竟然无意识地选择了这条近路,大概是大脑也在默认偷懒。走是已经走了一半,想要再退出也难了。许幼怡只得硬着头皮加快脚步走下去,内心希望不要出什么怪事。

但很多时候你越怕什么事,什么事越会发生。人生的事就是这么巧妙地不遂人愿。

走到一个路灯昏暗的拐角处,许幼怡猛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两双脚——正一步一步地从阴影处走到昏暗的灯光下。

许幼怡只感到心怦怦跳动,她强忍着不发出尖叫,慢慢抬起头来,然后看见了两张年轻男性的脸。

那两个人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打扮颇为痞气,行为举止也吊儿郎当,看起来像是混社会的不良青年。

沙城科大周边又是“堕落街”,又是“城中村”,人员构成极为复杂,可谓是鱼龙混杂,听说还有黑丨帮人士时常出没。出现两个帮派青年,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许幼怡心想,也许只是恰好偶遇,只要速速离开,应该不会惹事。

她赶紧加快脚步,想要绕过这两个人,继续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