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很含混,但李胜南听懂了。
她的语气听上去半开玩笑又半带真心:“想什么呢,案子怎么可能会有尽头。”
赵见初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见太阳从地平线上落下去,一轮巨大的红日沉入水里,失重般地掉下去,世界也用同样飞驰的速度掉进黑暗里,还有许多东西一起沉下去,幸福,梦想,欢乐。
这是犯罪,不可抵挡的速度和陷落。但人是在陷落之前就意识到即将陷落,就像看着夕阳时知道太阳无论如何逗留都会落下那样,还是在真正踏入陷落的时刻前都毫无察觉?
“这个案子,我是见到这个小孩奶奶的时候,开始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的。”他的声音里带着沉甸甸的疲惫,“她看起来真的一点儿伤心都没有。她奶奶说是从坐完月子开始自己带孩子,她妈妈却说是两岁以后才把孩子交给奶奶去打工的。”
李胜南给配好的明胶称过重,拎起硅胶模具的一角,顺着漏斗慢慢往里倒。
“你觉得她们两谁在撒谎?”她问。
赵见初把另一根导管接好递给她,“小孩母亲根本没有撒谎的必要。但是我想不明白老人撒谎的动机。”
李胜南看着渐渐充盈起来的模具下肢,“那个针他们已经去小孩妈妈上班的厂子找原物比对了。送去做光谱分析要花点时间。如果确定是同一种类型,这老太太的嫌疑就有物证支持了。”
他和李胜南对望一眼,谁都没有把心里真正的猜想说出来。
段燕跟他说,你应该感谢赵允望让你是个男孩。
他事后才想到,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如果当初程蝶生下他是个女孩儿,他还能过得像如今异样顺遂,至少得到了奶奶父亲所有的关怀吗?
他上小学那阵是有人给赵允望做媒的,一个离了婚的小学老师,带着一个儿子。当时赵见初被大人赶进卧室里,坐在门口偷偷地听。
媒人走了剩下奶奶和赵允望坐在客厅里谈话。他听见奶奶对自己的父亲说不同意,因为对方还带着一个儿子。他记得奶奶说,“她哪怕带个闺女,也比带个儿子强。领个后妈进门,还要给别人养儿子,初初受了委屈怎么办。我不答应,老赵家可就这一个孙子。”
那时候他坐在门后松一口气,心中无比感激奶奶。现在却越来越不敢回忆推敲那些爱的来源。
连着下两天雨,终于放晴,赵见初查了风速风向,和案发那天差不太多。
“也没法再一直等下去了。”李胜南说,“就今天吧。”
这几天刑警把女童死亡当天住家附近路段的监控全调出来排了一遍。几乎是赤裸裸的铁证,当天上午十点老人带着女童出门,一路边走边翻垃圾桶,中间还和环卫工人起过冲突,桥头的监控拍到她们从桥下人行道走远,正是事发废弃工地的方向。三个小时后,老人拎着几个纸箱子独自返回,再没拍到过女童的身影。
当天警察就上门把女童奶奶带回局里。
这个案子在所有人看来都很荒谬,没有哪个理智尚存的成年人会用如此粗劣的手段来做这种事情,几乎就是一头野兽在闹市中央正大光明地撕扯猎物。
但警察没法对老人用强审讯,她很会喊疼,这疼那疼,一喊就得张罗着送去看医生。没人敢把她送看守所去拘留。
最后江畔只好拍板让女童父亲作保,把老人先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