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唇贴着话筒非常近,呼吸和抽泣搅合在一起,“怪我没有把她早点接来,不然就不会走没了。我婆婆说我们带着小孩在城里太花钱,她替我们带着能省钱,叫我们一个月给一千块钱。是不是她啊……我看着像,又软又细,你们可以去我们厂子里头看看。”
她忽然没了声音,随后传来一阵窸窣作响,像是手机被揣进了兜里,一个闷而遥远的男声出现,“你在这蹲着干什么……”
通话被中止了。
赵见初拿着手机,一时觉得沉甸甸。
“我这两天查了点资料,还没告诉老杨。”他对江畔说,“解剖的时候就发现这小孩过瘦了,几乎没有什么皮下脂肪。我查了查这个年龄的标准身高体重,她的数据差了很多很多。你把小孩父亲支开的时候,我问了她妈妈,小孩出生的时候健康体重也是标准的,不存在早产先天发育受限,所以只能是后天营养不良造成的。可惜我还没问完,小孩父亲就来了。”
“对了,”他想起来这件事,“你怎么知道他爸爸和奶奶合伙装病?”
江畔提醒他,“他跑过去问你把他妈怎么了。他要是真的认为母亲在生病,怎么还有工夫先抓着你不放?”
赵见初听得心烦,往后仰想靠一靠,却撞个空。输液室的塑料椅背太矮。他一口闷气叹出去一半,又生生往回咽。
江畔伸出胳膊环到他身后,意思是给他靠。
赵见初半张着嘴:“这,干嘛呀,多奇怪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江畔反问,“他们弄这破椅子给病人,不然怎么办。”
江畔表现得太自然太有理有据,赵见初竟然一时找不到反驳的余地以至于自我怀疑,难道是他自己做贼心虚的严重程度,已经到分不清正常交往与暧昧的边界了吗。
江畔见他墨迹,索性上手扶着他的脖子往自己肩膀上带:“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赶紧休息会,点滴打完还得回去上班。”
夏天穿得薄,一层织物分毫也挡不住人体的温度。
赵见初的半边脸贴在江畔温热的肩头,说不清哪边脸发烫得更厉害。江畔身上有点须后水洗发水的人工香精味,全存在鼻尖方寸之地,薰得他心跳加速,连案子都想不下去了。这种感觉让人太过于撕裂,把他夹在一桩死亡,一位朋友,和一个暗恋对象之间。
江畔却丝毫没有受影响。
“我回头得跟他们交代一下,不到万不得已,别大张旗鼓地把小孩母亲单独叫到局里来。”
“看这对母子把她看得这么紧,这家子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内情。死了女儿已经够可怜,别再让她回家日子难过了。”
赵见初轻轻呼出一口气,飘飘然的心还是落了下来。
“畔哥,我很怕这种案子。”他枕在江畔肩头,感觉声带的震动好像能顺着皮和骨,一路传到江畔的心里去,于是不自觉声音变得低而柔软,“我不敢想象这个案子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但是我有一种特别不好的感觉。一家子人不人鬼不鬼,他们自己会觉得对方可怕吗?”
江畔微微侧了头,赵见初的头发黑亮,在输液室的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晕。
“你有什么想法就说。”江畔看着眼前这颗沮丧的脑袋,轻轻抬了抬肩膀,好让人靠得更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