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 第十章

盲船 普通的鹿 2020 字 9个月前

他难得清晰地记住某个梦的细节,唯独记住了那最后一幕,似乎是在他醒来的前一刻,江畔那副神情冷漠的脸被意外载入大脑中,一群寿命过长的神经元形成记忆序列,长久潜伏。不论何时将这段记忆唤醒,当时在梦中的心悸都会被一并复现出来。

茫茫然间他忽然意识到,或许那并不止是一个噩梦,也有可能是一个预言梦,预言了一些在江畔突兀地提起恋爱结婚这些事之前他从来没设想过的未来。

他盯着冷却板上成排的包埋盒,感觉着从脚趾慢慢向上蔓延的肌肉酸痛和僵硬,还伴随着一种来源复杂的空洞感。他有些吃力地意识到,原来其他人都在思考着如何向前走,原来迟早有一天江畔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在这段跨度超过十年的关系里,他与另一个人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是有可能被稀释,被疏远,甚至被中断。因为每个人都在往前走。

他盯着包埋盒,白色的塑料小盒整齐地排在冷却板上,他无意间把这些死物摆放得丝毫不错。但最多半个小时,它们即将以所谓对它们各自最佳的方式去上机切片,最后被丢弃或是被郑重保存,而在此刻谁都无法预料。

他越想越入神,似乎全然忘记了面前也只是一些包埋盒。

直到旁边的定时器尖锐地鸣叫起来。

陈谶给赵见初打电话时候那边的声音哑得听不出来身份。陈谶吓了一跳,“你这怎么了?”

赵见初在法医中心熬了半宿,干完活趴在办公室睡一会,起来发现嗓子哑透了。李胜南给他找了一块润喉糖,总算勉强能开口讲话。

“我们这边有一些发现,”赵见初忍着嗓子痛,“你快点过来一趟。”

陈谶火急火燎地过来时,主任还有其他几个同事也在办公室里,围着赵见初的电脑。

“徐小娥身上的伤,发生时间不一致,最早和最晚的伤口之间,隔了至少有十几个小时。”赵见初开门见山,“我们提取了她身上所有的伤口组织做切片,最后发现有两处伤口形成在濒死期,因为这两处伤口比较浅,炎性反应不明显,所以第一次尸检体表观察很难注意到。直到她的尸体经过冷藏后我们再次检查,才看见这两处伤口。”

主任在旁边颇有些自得:“得亏去年我力争经费,上了台扫描电镜,不然这么多样本一口气送到上级单位去做,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从电脑里调出电子显微镜下的成片,陈谶只看到一屏幕紫紫粉粉。

赵见初用沙哑的声音详细解释,“这张是较早发生的一处损伤,发生在徐小娥的下腹部,皮下出血,伴随摩擦导致的表皮脱落,结合残留在衣服相应部位上的血迹,以及损伤形态来判断,认为是高辉徒手用拳头击打造成的机械性损伤。这张是皮肤脱落处的损伤切片,可见明显的纤维蛋白聚合,这种现象一般发生在损伤产生后的8-12小时内。”

陈谶算了算,“如果按照他的口供,这个伤口就是形成在前一天中午发生的殴打中。”

赵见初点开另一张片子,与方才那张放在一起:“这是徐小娥腋下的一处损伤,皮肤有破损,但显微镜下炎性反应不明显,应该发生在徐小娥的濒死期前后。我们仅从切片看,很难判断这处损伤发生的时候徐小娥是不是还活着,除非送到上级单位去做创口处5-羟色胺检测——如果有大量5-羟色胺,就说明损伤发生的时候她还没有死亡的。”

他扭头看着陈谶,“但就算那时徐小娥还活着,也是处于濒死的状态。一个濒死的人很难自主行动,如何能伤到自己,还伤到这种地方?”

陈谶回忆着高辉的口供,当场捋起时间线:“他的口供说他早上回家时,徐小娥就在床上躺着,他叫徐小娥,徐小娥没有反应,他才打电话叫的救护车,前后最多半个小时。”

赵见初摇摇头:“不对,他的话有问题。我再给你看一组照片。”

他打开另一个文件夹,“这是徐小娥脚腕上的瘀伤。我们一开始以为是在弧形硬物上撞击形成的,可能是磕绊,因为一般家暴不会发生在这个位置。但是——”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握成一个半圆,“也有可能是这样被人抓着脚踝形成的,你看这个位置,是不是和大拇指发力的形状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