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不活了,要跳河!”
怀中软玉微微颤动,宁娆幽幽醒转过来,揉搓着惺忪睡眼,迷茫地问:“谁要跳河啊?”
江璃翻了个白眼,冲崔阮浩冷声道:“让他跳!都别拦着,跟他说,最好一遭把自己淹死,万一要是死不了让禁卫捞上来,他还得娶陈吟初!”
呀!宁娆瞬时清醒过来,刚才她太累了,一靠着江璃就眼皮打架,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竟把江偃给忘了!
那边崔阮浩接了圣旨,可踟蹰着不肯走,犹犹豫豫地抬眼看江璃。那可是楚王殿下啊,陛下在气头上说几句气话而已,万一真在自己手里淹死了,那他有九条命也不够赔啊。
因此他向宁娆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希望她能帮着劝劝陛下。
宁娆全看在眼里,慢腾腾地从江璃怀里坐起来,觑着他沉冷的脸色,试探道:“要不……咱们去看看?”
江璃凉凉地瞥向她,视线若化作利刃,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箍住她的手腕,腿使力,以迅疾的速度把她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
‘砰’一声,宁娆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崔阮浩本低眉顺眼地站在原地等着回话,却听一声惊响,忙抬头去看,咦?皇后怎么不见了?
紧接着,金丝芙蓉绶黑檀雕漆的龙案后探出一只纤长的玉手,这阴气森森的天气里,周遭雨声连绵,狂风呼啸,再配上这么一只惨白惨白的手,怎么这么瘆人啊!
崔阮浩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却见那只手扒上了龙案一角,紧接着闪出玉色珠光缎凤鸾裙,皇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自己的胳膊,气愤地瞪向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您这宣室殿的地可是石头铺的,能不能怜香惜玉一点?”
江璃面无表情地掠了她一眼,起身,三两步把宁娆甩到身后,冲崔阮浩道:“带朕去看看景怡。”
崔阮浩担忧地望向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皇后娘娘,见她眼珠转了转,忙快步跟了上来,而前边这位爷,听着跟上来的脚步声,脸跟天边密布的厚重阴云似的,快要黑成炭了……
这又是闹的哪门子别扭?可越来越难伺候了!
他一边腹诽,一边还得老老实实引着两位去。
宣室殿后有一个小小的花苑,廊台亭阁,水榭虹桥一应俱全,这瓢泼大雨的秋季,渠里的芙蓉全开败了,连带柳绦枝桠也枯枯发黄,落叶被狂风吹落,被骤雨捶打,萎顿入尘,显出萧索荒凉。
可惜,河边那两活宝闹腾的厉害,非要破坏这宁静的氛围。
江偃整个人浸在大雨里,撩起湿漉漉地前袍,爬上了河边大石,指着围在自己身边的禁卫内侍大喊:“都别救我啊,我不想活了,我要去见父皇。”说罢,仰天大哭:“父皇啊,您苦命的小儿子找您来了……”
江璃快步赶过来,却不上前,只在河沿三丈开外站住,崔阮浩给他撑着伞,华盖般大小的折枝花油纸伞下遮出一片干净清怡的天地,方寸之隔,却与外面的兵荒马乱、鸡飞狗跳判若两个世界。
江璃负袖而立,显得很沉定自若,声音也清润宁静:“你要是想跳啊,别在这个时候跳。大白天的,人都被你招来了,眼睁睁看你跳下去,救还是不救?”
“你这样,半夜寻个僻静点的深河去跳,死远点,到时候朕再派京兆府、城防军大张旗鼓地搜寻你,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给外人看,等找着你的尸体了朕必会将你风光大葬,到时你既如愿死了,又全了朕的名声,两全其美。”
江偃站在河边大石上,任由秋雨微凉将自己浇灌的湿漉漉,伤心地看着江璃,哭道:“你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能睡安稳觉了,我死了你心里就舒坦了,是不是?”
宁娆正提着裙子自雨中追上来,水石路滑,一踉跄,忙拽住江璃的衣角。
江璃掠了她一眼,转而看向江偃,面无表情道:“是,你要是死了,朕就安心了。”
江偃伤戚戚地凝望着自己的兄长,满面痛楚,一咬牙,撩起衣袍就要往下跳。
“别!”宁娆忙奔上去,缓声劝道:“楚王你别跳。你皇兄说的是气话,他只有你一个弟弟,怎舍得你去死?再者说……”她偷觑了江璃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要是真不愿意这门婚事,可以慢慢跟你皇兄商量,何必这般要死要活的,世事无绝对,总还有商量的余地。”
宁娆想的是,先不管能不能商量,能不能更改,把江偃从石头上劝下来要紧。因她记忆中,这是个外表吊儿郎当、好似对一切都不在乎,但其实心底无比脆弱、很是看重情义的少年,若是由着江璃这般夹枪带棒地激下去,难保他不会一冲动真跳。
可这话悠悠荡荡地传到了一边的陈吟初耳中,她当下眉宇横斜,不乐意了。甩开给她遮雨的侍女,快步奔到河边,尖声叫道:“什么叫还可以商量?白纸黑字的圣旨都发出去了,难不成还想出尔反尔?”
她恨恨地看了一眼立在河石上的江偃,咬牙道:“你当就你会跳啊?我也跳!我还把话撂这儿了,你要是敢反悔不娶我,我今天就要溺死在这条河里!”
说罢,撩裙上了另一块大石。
原本聚在江偃身边的内侍和禁卫分了一半忙去把陈吟初围起来。
可陈吟初显然是个狠人,不像江偃似得只会玩花架子,她拳打脚踢地挥退了聚在自己身边的人,拧起冗沓的衣裙,前倾了身子作势就要跳。
宁娆回了头,见江璃还远远站在伞盖之下,大雨从他身侧斜漾而过,他兀自气定神闲,一副看戏的模样。
叹了口气,又过去劝陈吟初。
“陈贵女,你可不比楚王,你是个姑娘家,万一要是落了水,被人湿漉漉地捞上来,那声名不就全毁了。到时楚王更有理由不认这门婚事了……”
陈吟初抹了一把脸,雨水将她脸上的脂粉悉数冲刷干净,满是幽怨地抽噎道:“我哪里还有什么名声?为了嫁景怡,我的名声早就被我作贱光了,如今也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说罢,像是勾起了伤心事,越发显出对尘世无所贪恋的悲怆,决绝地望向清澈河底,倾身跳去。
宁娆看着,陈吟初的身边全聚了些禁卫,宫女和内侍都躲得远远的,想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众目睽睽之下被禁卫拦腰拽胳膊地弄下来,传扬出去这姑娘家还如何做人。也顾不得想别的,忙奔上去,抓住了陈吟初的胳膊,把她往下拽。
陈吟初看着小小的一个人,力气竟大得很,她又站在高处,压迫的宁娆力气只能使出三四分,两人便你推我搡,纠缠了起来,竟谁也不能完全占到上风。
可两人都忽略了河边铺着的是鹅暖石,石头被雨水冲刷的平滑至极,推搡间宁娆没留心脚下,脚底一滑,竟甩开了陈吟初自己朝着河里栽去。
玄珠反应最快,忙上前去拉她,可也只拽到了一片衣角,眼睁睁看着那滑凉的缎子自指间流去,只听‘扑通’一声,河心被砸出了一泊水洼,河水四溅飞迸,银光缭乱。
江璃终于站不住了,脸色大变,脑子空了一瞬,忙撩起衣袍要下去捞人。被崔阮浩死命地拦腰抱住,冲左右大喊:“愣着干什么?下去救人呢,娘娘要是有个什么,一个个都别想活!”
岸上混乱之间,宁娆自己从河里凫了上来,抹了一把脸,被这冰凉的水和雨冻得直打哆嗦,眼前如飞着金光闪闪的尾翼,绞缠纠结,阵阵晕眩。
她有些郁闷地想: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可真是倒霉透顶了!
……
初秋的天本以沁凉,再加上连落了几场雨,河中水凉如冰渣,寒涔入骨。宁娆被捞上来送回昭阳殿,擦干了身上的水裹着棉被连灌了好几碗姜汤,身上的凉气还四处流窜,驱散不尽,惹得她不停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