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我已经尽力了。”谢北辰终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开口,如此一来,便再也没有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左琳出手,只会让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她的父母出手,就定要取下你颈上人头,不出人命不罢休。”
“能想到这一点的不仅有你,旁观的无数明眼人其实都对他们的恶行心知肚明。于是他们劝你,都让你退一步,再退一步。毕竟在大家看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还好好地活着,那迟早会有揭开他们的真面目的一天。”
他被捆在椅背后的双手几不可查地动了动,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声里,谢北辰继续道:
“可我知道,你绝对不会甘心。”
“所以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只会说,你要往前去,因为也只有你可以!”
“你要肃正风气,要整顿乱象,要名留青史。你要做全世界最令人敬佩的大人物,你生来就是要改变世界的英雄。”
黑发男子的唇边露出一个微末的笑意,这具身体的童年记忆在他眼前一一浮现。他无数次强行操控这具路人甲毫无灵魂的身体,拒绝了同伴们的玩耍邀请,只为放学后便立刻赶回家中,再看那黑发蓝眸的女孩一眼。
他每每看着那个美则美矣,躯壳内却空空如也的女孩,再以执行者的身份纵观这个世界的真相时,都会在心底暗暗地念着施莺莺的名字:1
莺莺,你看。她过得好苦,她们这么多人求生不易。这里乱象横生,鱼龙混杂,我没有对身体的掌控权,也没有改变未来的能力。
我只能等,等你一如既往降临此地,等你改变这里。
一想到他终于苦等多年,等到了施莺莺,可仅仅相伴数年后就又要各分东西,谢北辰便很惆怅地叹了口气,为他的这番遗言做了结尾:
“既然如此,我便是你的脚下石阶,路旁明灯。”
“只要你往前去,我便甘心阖目,再无他求。”
说完这些话后,他领子上的金属片便像是终于到了预设的时间那样脱落了下来,打着圈儿掉到了地上,一路滚去了墙角,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发现。
随即谢北辰又高声喊了起来,让刚出去了不到十分钟的人赶紧进来,他有事要问:
“你们都聋了吗,听不见我在叫人?快来!”
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着呼来喝去,哪怕有那么一大笔钱在眼前吊着,这些亡命之徒也颇觉烦躁。为首的人恶声恶气开口道:“你怎么这么多事?说吧,又有什么——”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一直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的谢北辰突然动了起来。
他在刚被绑架到这里的时候,双手就已经被他们用粗糙的麻绳结结实实地捆在背后,对没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来说,绝不可能轻易脱逃;再加上谢北辰一直都表现得跟被吓坏的正常人似的,这帮人也就很自然地被他诓过去了。
然而谢北辰不知何时竟然挣脱了绳索!
他矫健的身影宛如一只捕食猎物的黑豹似的,对着为首的绑匪陡然冲去。绑匪们刚进来不久,一时间还没适应室内昏暗的环境,便在慌乱和眼花之下被他得手了!
被撞翻在地的,离谢北辰最近的那人还没爬起来,就又迎来了一记扫堂腿,他剧痛之下都觉得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了,随即眼前一花,本来别在自己腰间的枪便被谢北辰抢到了手里。
他抖着双手指向谢北辰,惊恐发问:“你要干什么?!你,你别冲动……有话好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
“不,你错了。”谢北辰手上轻轻一弹便打开了保险栓,倒转枪口指向自己的颈侧,笑道:
“这个世界上,的确有无论如何都不能商量的事情!”
伴随着一声枪响,这位年少英才的商业帝国掌权人,在左蓉名下的荒废别墅里饮弹自尽。
知道他遗言的,只有他的那姑且算得上半个人的情敌;见证他的死亡的,只有一堆大字不识穷凶极恶的打手绑匪。
直到数月后,他的遗言被作为唯一的合法录音证据,在公开审理十年来最骇人的贩/毒与代/孕案件之时被呈上公堂,人们才知晓他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然而此刻,他的死亡几乎无人知晓——
除了施莺莺。
端坐在灯火辉煌的会场里的黑发女子轻眨了眨眼,心有所感地落下一滴泪来。
这滴泪甚至没有溢出她的眼眶,只在她的长睫上略微显出一点薄弱的水光,映衬着她明亮的双眸,便宛如有钻石的星辰盈盈升上暗蓝的夜空。
萧暮雨本就被施莺莺刚刚那番话说得坐立难安,一直在悄悄注意施莺莺的脸色,乍然见她泪盈于睫,更是吓得都破音了,一叠声地问道:
“莺莺?你怎么了,还好吗?我就知道左蓉这人肯定来者不善,你不要被她影响,就当、就当她说的话全都是在放狗屁,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实在不行,我们就回家吧,回家就不用见到她这个闹心的人了……”
萧暮雨话刚说到一半,便看见了苍白着脸,跌跌撞撞跑来的宋慕星。他的手里死死攥着自己的手机,用力到骨节发白,青筋暴起:
“莺莺,谢北辰有东西要给你。”
“我知道。”施莺莺整理了一下其实半点都没乱的裙摆,施施然起身,对着跟在宋慕星身后闯入颁奖典礼现场的全副武装的警员们抬手,遥遥指向还在处理自己崩溃的手机的左蓉,与根本就没再接到第二次通讯的左书夫妇二人:
“是我报的警。”
“这两人是6.24特大规模贩/毒案的实际操控者,同时手头还有代/孕、贩卖枪支、雇佣人/贩拐卖妇女等一系列罪证。”
“如果这些证据都听上去太骇人听闻了,不像是真的,那么就让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吧。”施莺莺的声音格外冷定,有种让人一听便能安心的力量,即便正说着这么可怕的事情,也让所有人都能一边目瞪口呆一边相信她:
“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的谢北辰已经在今晚死在了他们手中,请技术人员来分析这段录音另一边的定位,便可得知他的尸体此刻正在何处!”
——今年的金像奖颁奖典礼注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日后也不可能有人成功复制这一晚的大起大伏、种种风波。
从演员横跨到法律业,中途还跳去过摄影界,最终又回来过了一把制片人和导演的瘾的施莺莺,接连斩获十大奖项,获全球影视类金奖大满贯。
然而也正是在这一晚,被后世概括为“12.30左家倒台”的大案也正式被呈现在世人面前。
施莺莺在金像奖的全网直播下,痛陈左蓉左书夫妇二人的滔天罪行,引发全场哗然,这次震荡的余波不仅清理了内娱,甚至波及了全球。
既然这个案子都引来了这么高的关注度,那么继续秘密审判开庭未免有徇私之嫌。于是法院方拒绝了左蓉左书申请不公开庭审的要求,将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展现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而给他们最后致命一击的,便是谢北辰的那份录音。
毕竟一份能被当做合法证据的录音,必须要在“对方知晓”的前提下开始录制;而谢北辰状似无意的那句“我可就当做证据了”,在左书的无意配合下,自然与“合法”两字吻合得天/衣无缝:
你都知道他要录你的话当证据了,这还不算合法,还有什么算?
更何况这份录音还被完美地剪辑过,半点都没有谢北辰的那些听起来就气人的下头话,只有左书自己在絮絮叨叨地把自己的一箩筐罪行都倒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