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走了,此地的事却没完。
孟桑瞟向谢青章,意味不明地挑眉。而叶柏的小腰板挺得越发笔直,摆明要作为娘家人,给他阿姐撑腰。
谢青章哭笑不得:“夫人,阿弟,我是清白的。”
好巧不巧,众人此时来到土黄色的敦煌城门,进城后,迎面撞见路边正在跳胡旋舞的舞姬。
这些胡姬作为胡商眼中的货物,能被一路带来敦煌,甚至日后准备送去长安卖个好价钱,自然都有各自的长处。年轻貌美、异域风情便不提了,她们一个个都歌舞双全,与中原的女郎们相比要热情许多。
伴着乐曲声练习歌舞的胡姬们,瞧见谢青章一众人过来,十分自然地朝着谢青章、杜昉等成年男子眨眼轻笑,展露自己的风情。
谢青章的眼神完全都不往胡姬身上飘一下,只一心看着身侧的孟桑,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心意。
即便如此,孟桑仍旧没由来地生出许多烦躁,头一回觉得谢青章这张俊秀的脸实在是“招人烦”。偏偏她也不是一个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自然晓得这些都不关谢青章本人什么事。
可她心里头就是难受得很,就是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得劲……
一直等回到暂住的小院,那股莫名的心烦意乱依旧没有消下去。孟桑紧皱着眉毛,一声不吭进了庖屋,着手做起今日的暮食。
食单子是昨日就定下的,胡羊焖饼、蒸蛋、清炒胡萝卜丝……除此之外,孟桑还准备用买来的杏干,学着当地人的做法,煮一锅杏皮水。
孟桑本以为回到庖厨,握起最为熟悉的厨刀,必然能渐渐平复心中情绪。然而等羊肉炖下,开始做面饼的时候,她依旧觉得郁气难消。
屋外,谢青章与叶柏听着庖屋内传来的哐当声和剁案板的声音,面面相觑。
叶柏眼中尽是担忧,昂起脑袋看向谢青章:“姐夫,你快想想是哪里不对,怎么我家阿姐这般……暴躁?”
谢青章也摸不着头脑,照顾到小舅子的身高,特意蹲下身子,无奈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今日情形,想来阿弟你也瞧得很清楚,我当真不曾朝秦暮楚,的的确确心中只有你阿姐。”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默了片刻。
叶柏苦着小脸:“姐夫,虽然与你无太大干系,但根源只怕还在你身上,你上。”
谢青章叹气:“阿弟,你阿姐平日最疼你,不若你去陪陪桑桑,让她开怀一些。”
忽然,庖屋内传出的剁案板的动静越来越大,“哒哒哒”的像是在泄愤。
谢青章与叶柏不约而同打了个激灵,朝着庖屋看了一眼,随后无声达成了一致的决定——
算了算了,还是不打扰桑桑/阿姐做吃食,静观其变吧。
庖屋内,正在做吃食的孟桑听到屋外的细碎声音消失,蹙紧的眉头松开些许,冷着一张脸,做完所有吃食,并让白九与其他仆从将吃的端上桌案。
等她洗完手回到桌案边时,就瞧见谢青章与叶柏分别占据桌案的一边正襟危坐,并且齐刷刷投来关切的目光。
见孟桑落座,谢青章与叶柏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前一后地动了起来。前者面上带笑,拿起筷子给孟桑夹菜,后者殷勤地来到孟桑旁边,亲自给她碗中斟满杏皮水。
见状,孟桑心里很是矛盾。
一方面,孟桑能察觉到两人想要照顾她情绪的那种小心翼翼和忧心,她自己本能地不想让二人太担忧,也觉得自己这股子烦躁来得很没有道理;另一方面,她又克制不住自己心底的躁动,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两种念头在她脑海中不停打架,弄得孟桑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
孟桑的心中挣扎许久,最后强行舒展开紧皱的眉头,憋出个笑来:“吃食要凉了,快吃饭吧。”
今日的暮食是她亲手所做,风味自然不会差。
胡羊焖饼,当地一道特色菜。
小羊羔身上的羊肉本就鲜嫩,在锅中炖够时辰之后,仅需唇齿稍稍用力,羊肉就被从骨头上抿下来。口感软而不烂,肉香浓郁厚重,每嚼一下都会有汤汁从肉的缝隙中渗出,越嚼越香。
面饼先是盖在羊肉上焖熟,随后又被用木筷直接拉扯成片状,与羊肉炒到一起炖煮。此刻,羊肉的香味已经完全渗入面里,浑身挂满汤汁的面饼,不仅吃着劲道,还带着浓浓的羊肉香。
对于这道硬菜,哪怕是口味偏清淡一些的谢青章,都多用了几筷子。而叶柏更是埋头吃肉,看上去吃得极香,显然也是喜欢的。至于屋外的杜昉等人,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抢菜,身体力行地表明自己有多喜爱这道胡羊焖饼。
唯有孟桑,她的反应与众人截然相反,吃了一块羊肉和一片面饼后,再没将筷子伸向胡羊焖饼。
孟桑本以为自己吃些美食,心情就会好许多,但真到了眼下,却越吃越没胃口。无论是胡羊焖饼,还是蒸蛋、清炒胡萝卜,没有一样能挽留住孟桑的胃。
眼下正值傍晚,城中集市的空地上燃起了火堆,胡姬们围着火堆翩翩起舞,歌声动人。而孟桑等人租的小院,恰好靠近敦煌城最热闹的集市。
听着小院外头隐隐传来的乐曲声,孟桑心中愈发烦躁,搁下碗筷,欲要端起杏皮水喝一口。
然而她刚尝了一口杏皮水的酸甜滋味,当即胃口更差了,立马将碗放下。
孟桑的这番异样举动,不可避免地落入一直密切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谢青章二人眼中。
二人刚想说些什么,就瞧见孟桑倏地站起,皱眉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罢,孟桑也不等谢青章他们反应,独自回了东边屋子。
被留在堂内的谢青章与叶柏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青章看着孟桑没动几口的饭碗,眉间浮现一丝忧虑,隐隐察觉到孟桑的反常要比他和叶柏所料想的情形更为严重。
他朝叶柏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温声道:“你先用,我去屋里瞧瞧你阿姐。”
叶柏忧心忡忡地点头:“嗯。”
谢青章没有立即转身去屋内,而是先去庖屋取了一碗温热水,往里头添了些孟桑最喜欢的桂花蜜,然后才抬手敲了两下屋门。
“桑桑?”
屋内静了几瞬,随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进来吧。”
闻言,谢青章推开门,撩开帘子进屋,又妥帖地将屋门带上。
屋内,孟桑已经褪去鞋袜,头朝里侧躺在床榻上。她听见身后的动静,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犹犹豫豫地转过身来。
孟桑看着一脸温和笑意、包容体贴的自家夫君,心中倏地静了,那股烦躁也忽然消失不少,旋即涌上来许多说不清缘由的委屈和愧疚。
她瘪了瘪嘴,耷拉下眼皮,伸手去拽谢青章的衣角,但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谢青章看她眉眼间舒展许多,心下一定,即便瞧见孟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也没有那么着急了。
他在榻边坐下,单手将人半搂到怀中,低声哄她:“水中添了你最喜欢的桂花蜜,喝一些吧,好不好?”
闻言,孟桑无声点头,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几口碗中的甜水。
喝着喝着,孟桑心头的委屈和愧疚之情更重,鼻子深处浮现一股酸意,眼眶也红了。
忽然,“啪嗒”一声。
一颗豆大的泪珠砸进碗里,与甜水混在一起。
谢青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声,当即把碗放到一边,双手搂住孟桑,柔声哄她:“怎么了,是蜜加得不好吗?太多了,还是太少了?”
“无妨的,我再去换一碗就是了。”
话音刚落,怀中人就猛地往上扑,平日里总是带着笑的脸上哭得梨花带雨。
孟桑心中情绪起来,顾不得太多,不停抽噎:“是我不好!明明,明明我知道不关你的事,可我……呜呜呜,可我就是忍不住!”
“阿章,我不想这般胡乱发脾气的。我,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