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低垂,燕子掠水,飞过柳树枝条,湖上的涟漪轻轻泛着波光。
从宫中出来的李丞相坐着车一路赏景,路过这京城边的杨柳白堤时,依旧不止心中感叹。
自从那日点将台事变,那般的惊心动魄,竟已过去了三月有余。
如今想来,依旧是那般惊心动魄。
可是当日为未来的容国忧虑不已。
而今日看来,竟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丞相还是丞相,京城仍是京城。
路边的小贩依旧吆喝着,走在路上的百姓依旧谈笑风生。
不过是这国改号为燕国,换了姓氏。
除此之外,仿若一切都未有变化。
想到此处,李丞相不由感慨,他过去着实是眼界浅了些。
自古以来,士大夫和皇帝既是对立,也相辅相成。
如今皇帝换了人,不像姜成在位时要将一切都掌控在手。
官员们反而不像过去那般束手束脚,做些什么变革都要顾虑万分。
弊端得以改革,燕国的未来只会比过去的容国更加繁荣,也可能是千年来从未有过的盛世。
一路从宫里出来,李丞相正要在白堤边透口气赏赏景。可刚刚出了掀了马车帘,便突然望着两个熟悉的人影。
那红衣的窈窕女子不用看都知道。
便是当日凭那一己之力,彻底变了天的女人。
红颜祸水当真如是。
只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让坐拥天下的帝王成了在冷宫发疯的废人。
可又是这祸水,却能让人心甘情愿,拱手将势必相争的江山让出。
平白免去了一场生灵涂炭的战事。
李丞相再次回想起当日情形。
他甚至能理解妲己的做派。
可到了今日,他却不能理解时睿为何会在当日主动退出,连妲己的答案都不听,就将可能的机会拱手让人?
然而此时,没有时间让他想这问题。
按照礼数,他此时当上前给皇后和时将军打招呼。
车夫正要抬头说话,便被李丞相捂了嘴。
他几乎是软着腿爬回到了马车中,把帘子捂得死死地压低声音,让车夫赶紧转头就跑。
马车咕噜噜地往回跑着,李丞相几乎是抖着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天知道,上次得知姜成头上绿帽后,他们真的不想再知道妲己又绿了哪个皇帝啊。
知道姜成那一顶绿帽还不够他们死吗?
今日竟又又又让自己撞上了这亲密场面。
这时候,李丞相简直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看着那急急吼吼的马车慌里慌张的跑远,妲己才收回了落在远处的眼神。
不就是撞到她和时睿抱了抱吗?
啧啧,这人呐,吓起自己来,胆子简直比老鼠还小。
不过,就像秋芸说的,李丞相就是个老土思想的工具人。
除了给她卖命治国外,他如何想的妲己也并不关切。
而妲己此刻唯一疑惑的就是,当时为何时睿会在她开口之前主动便放弃了这一切。
甚至都没有等她一句答案。
又为何,今日和时睿相见时,他会那般内疚地看着自己?
感受到那时睿心中痛楚,妲己还抱着他的腰身,手轻轻拍着他的坚/硬挺直的背。
柔柔的语气如水波纹般漾开,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无论何时,我都不会生气。
时将军究竟是何苦作茧自缚?”
说完这话,妲己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偏着头看了看他,问道:
“将军回来后就一直这般,该不会真像云霁阳说的那样。
你打匈奴的时候虏了不少异族美人,结果没有把持得住?
不过,异族美人大多都美的很,本宫见了也难免心动。少年人血气方刚,本宫自然也理解。”
陷入自责中的时睿听到安慰,才刚刚才好受一点,便又听到了妲己这句。
他瞬间手中握紧了剑柄,咬着牙恨不得冲进宫里,将云继阳切了西瓜:
“云霁阳这个阴险小人,居然如此污蔑我!”
心中火气占据了上风,时睿正咬牙切齿着,便间一双如笋般的素手,温柔地替他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
美人正含笑看着他道:
“将军这样生龙活虎的,本宫看着也才开心呢。”
听完这话,时睿看着眼前的美人便又是一怔。
他唇角泛起苦涩的笑,眼中带着内疚与不舍,斟酌了许久,道:
“如果,我说如果,当初我做了姜成的帮凶,害了你,让你伤心难过。
你会如何?你又可会恨我?可会原谅我?”
时睿陷入痛苦,再次想起当日点将台上的情形。
所有人都在等着妲己说出那最后的答案。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却是他自己退缩了。
他主动放弃了,那唯一的机会。
姜成配不上她。
可自己,就能毫无芥蒂的说自己配的上她吗?
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在那冰冷的漠北,一夜夜梦到的令他惶恐不安的情形。
梦里的燕婉,不似眼前的女人这般鲜活。
姜成也另有了宠爱的贵妃。
云霁阳因为被毒药所迫,费尽了一番功夫给他和皇帝添了不少麻烦。
最终他费了一番功夫解了毒后,主动远离了京城去逍遥自在,这番对峙才算结束。
而他也成了这容国内外,最炙手可热的大将军。
功名利禄他并无意,可是却也容易迷人眼。
处在权利的中心,很多事便再也看不清了。
他以为自己一心一意辅佐姜成,便是忠于容国,忠于天下百姓和千万将士。
于是,当姜成处理外戚,处理燕国公时,他同样,做了皇帝那最锋锐的利刃。
唯一的一次见到燕婉,是燕国公入狱。他亲自看守。
燕婉在大牢前,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一叠银票,请他通融。
“皇后娘娘,你身为一国之母,只能以身试法?难怪京中都说你比不得贵妃。
本将念您曾救过陛下性命,今日之事便不向上报了。
但,还请娘娘自重身份,速速离去。”
想到此处,时睿不禁闭了闭眼,几乎已不敢再想。
斩过匈奴单于首级之人,此刻的手却在轻轻抖着。
时睿紧紧攥了攥拳,将手背到身后去。
那般真实的感受,几乎已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
可是他知道,若此时的他从未认识过眼前之人。
只怕真会说出那样伤人心的话,做出那样冰冷无情的事。
时睿沉默着,自责又愧疚,却贪婪地盯着妲己看着。
妲己听了这话也微微怔住。
也不知是该说天意巧合,还是命运本就是如此神奇。
阴差阳错,时睿竟然知道了过往之事?
想了想后,妲己才从燕婉的那段记忆中翻出了两人上一世的交集。
那段记忆几乎不重要到就连燕婉自己也已忘了。
毕竟上一世的她过得实在太压抑,仿佛整个人生都是灰暗的。
时睿的那一句话,不过是淹没在那灰色的云层下,燕婉几乎完全没有印象了。
即便时睿嘴上伤人,即便他针对了燕国公,但也并非是他的错。
上一世的燕婉知道,并没有为此困扰。
可没想到此刻,至却困住了时睿的心。
他几乎放弃了一切。
甚至为此躲了她这么久不敢见她。
妲己叹息一声,将本来被云霁阳要求给他买的挂饰配到了时睿的剑柄上。
妲己再次轻轻抱着他,道:
“若真有一世如此,她已经原谅你了。”
“可——”
听了这话,时睿心底酸胀,却无法全然释怀。
“将军,你知道你在本宫心里是什么吗?”
妲己伸手,一路从那剑柄上划过。
她握着少年人握剑的手,只是轻柔划过,仿佛便可给他无尽的力量。
美人盈盈仰头,春风拂过她的红裙,绿柳之下,美人如画,声音如鹂。
这一幕,永永远远地镌刻在了时睿的心底。
“在我心里,将军是剑,也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