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泽苍放下红茶,笑眯眯的望着他,温声细语问道:“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裴凡却不敢小看他。
在留学生们中间,颜泽苍、顾图南和季鹤卿这三个结拜兄弟很有名,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留学生们中间领袖级人物。
顾图南性格豪爽,粗中有细,沉稳老练,季鹤卿面若好女,素有急智,拳脚功夫很硬,而颜泽苍总是笑眯眯的,待人如春风拂面,从来不肯与人为难,仿佛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是留学生们却都知道,只有颜泽苍,才是三兄弟中最不好对付的那个,也是城府最深的那个。
此人心机深沉,外圆内刚,看似很好说话,但是若要有人要因此蹬鼻子上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受了他的算计。
他平时不动则已,一动必是雷霆暴击!颜泽苍的面善心黑是留学生们公认的,其手段狠辣,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让人很难想象他不过才是一个大学未毕业的学生。
不过,若颜泽苍只是心机深沉的笑面虎,留学生们肯定会对他敬而远之,根本不会把他视作领袖,听从他调遣。
一切只是因为,颜泽苍其实一直在贯彻君子之道,他竟然是一个君子。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有气节和风骨,足智多谋,手段高明,同时身先士卒,仗义疏财,把留学生们从一盘散沙凝聚成一股力量。
裴凡是第二批留学生,当时也亲眼看到颜泽苍率领十几名同伴用枪指着教员,公然剪掉辫子,他当时看的是热血沸腾,恨不能也加入他们。
只是他父母都在国内,他身为长子不能如此任性,不过在内心深处,他是深深向往他们的,他也想像他们那样可以正大光明发表自己都主张,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
特别在裴凡听说,在这些留学生和清廷决裂,失去清廷资助后,也是由颜泽苍动用人脉关系,拉来善款供养他们读书,甚至还照顾了一些留学生的家人。
这让裴凡更加对颜泽苍死心塌地了。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成为他们留学生们心服口服的领袖。
所以在经过短暂的犹豫后,裴凡通过季鹤卿向颜泽苍表达了自己的政治倾向,希望自己也能秘密加入他们,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
裴凡没有失望,没过多久,兴华会就成立了!让他费解的是,颜泽苍拒绝担任会长!
他们劝了他很久,都无法让他改变主意,所以最后经过会议讨论,他们决定会长三年一轮值,第一任会长由顾图南担任。
裴凡是第二任会长。
也是在他成为会长的时候,他才知道轰动全康州,让无数美国人痴狂的《守夜人日报》竟然是由颜泽苍创立的报纸!而在报纸上进行连载的都是中国留学生!就连报社的工作人员也是清一色的华人!
裴凡当时站在《守夜人日报》的总部,目之所及全是迎来送往脚步匆匆的同胞们,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油墨香,雪花花的报纸在同胞们的手间传阅,他兴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竟然有了一家报纸!还是一个销量很好,很受欢迎的报纸!
有了报纸,就证明他们拥有了笔杆子,拥有了话语权!拥有了舆论影响力!
他们华人,也将在美国拥有话语权!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越发觉得颜泽苍的深不可测,其人野心勃勃,所图非小。
裴凡突然感到庆幸,这样可怕的人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敌人。能和这样人成为同伴,成为奋斗路上的同道人,裴凡格外有安全感。
在状告洛杉矶政...府和警...察局一案中,《守夜人日报》果真发挥话语权优势,通过罢写和社论方式,为华人鸣不平,扩大华人影响力,让美国社会不能再忽视华人的声音。
裴凡收回思绪,想到今天要告诉乐景的话,就觉得心情格外沉重,迎上颜泽苍温润和善的双眼,只觉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发烧了吗?”颜泽苍关切的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啊。”
于是他收回手,轻笑一声,琥珀色双眸深深望着他,仿佛能看穿他心底的所有隐秘,“说,什么事让你为难成这样?”
裴凡冷汗淋漓,一滴汗水顺着额角滑到眼角,却不敢擦,他垂下眼睛,不敢和颜泽苍对视,鼓足勇气飞快说道:“甘泽告密,季淮璋知道我们兴华会的事了,也知道《守夜人日报》是你创办的了!”
甘泽也是兴华会内部的一个成员,当初还是裴凡引荐的他进会的,前不久,也是在他的大力举荐下,甘泽才成为了《守夜人日报》的一名编辑。
裴凡现在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是他看走了眼!
他是看出那小子最近神情不对,对着他躲躲闪闪的,心中犯了疑,诈了他一下,这小子就竹筒倒豆子说得一干二净。
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说季淮璋奉了圣上的命令,来排查留学生,他不敢不说,他父母亲人可都在国内!
裴凡恨的牙痒痒,命令两个留学生把他看了起来,就马不停蹄跑到颜泽苍的剑桥私宅来和他汇报这件事了。
他下意识屏息静气,等待来自颜泽苍的训斥和责骂,这件事是他识人不清,管教不严,他责无旁贷,只是他的父母亲人都在国内,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事牵连到他们!
裴凡胡思乱想半天,一时觉得颜泽苍足智多谋,一定能想出来解决办法的,一时又觉得颜泽苍家人都在美国,这件事就算暴露也牵连不到他,他未必会尽心。
就在裴凡心中七上八下的时候,一声清浅的叹息突然响起,裴凡心脏彻底沉入谷底。
他的头低得更低了,此时他宁愿颜泽苍狠狠骂他一顿——只要他不会不管他们。
“这件事,我知道了。”颜泽苍淡淡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你不用管了。”
裴凡刷得一下抬起了头,惊喜的看向对面的少年。
少年眉目沉稳,清俊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让裴凡无法看出他的一丝心事——这也是正常的,只要颜泽苍想,他绝不会让人看出自己的心事——所以留学生们又敬他,又怕他。
听到这么大一件事,颜泽苍眉头都没皱一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红茶,眼中闪过一丝赞叹,然后他抬眼看向坐立不安的裴凡,甚至还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担心,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下周六,我会去大使馆拜会季大人。”
尽管裴凡知道颜泽苍行事沉稳,从来不会做没准备的事,此时听到他如此羊入虎口之举,还是脸色微变,心念电转间,突然想起来季鹤卿和季淮璋的关系,他立刻就镇定了下来。
他忍下焦虑的心情,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有鹤卿在,季大人应该不会那么强硬。”
颜泽苍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慢悠悠说道:“中庸,你也是知道的,九皋和家里早已断绝了关系,季大人要是见到了自己的不孝孙,一定大为肝火,说不定当场就要清理门户,事情只会更加恶化。”
裴凡现在却彻底镇定下来,实在是颜泽苍的表现实在是太过波澜不惊,裴凡也在这时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乐景的前一句话——“别担心,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就连他也是刚从甘泽那里知道这件事的,颜泽苍是如何早就知道的?
裴凡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不会?
是他想错了?
颜泽苍笑吟吟的看着他,爽快地说:“我放纵了甘泽的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