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也表情诚恳、语气沉重地说道:“抱歉啊。”
英梨梨愣了一瞬,随后变成了不解的嗔怒:“就算你这样说,但想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所以完全不知道你说的是那件事呢。你指的是今年把跟我的聊天记录私自曝光给惠的事?还是去年的社团时代一直让我头大的事?又或者根本就是把我拉进社团这件事?”
伦也看着比起生气来讲,更像是在吐槽、在抱怨并寻求安慰和理解的少女,缓缓摇头,然后继续带着歉意说道:“我说不是这几年的事情。”
英梨梨天蓝色的眸子顿时为之一缩,紧抿着嘴唇,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抱歉,英梨梨。”伦也浓墨重彩着这个略显苍白的词汇,“十年前,没能跟上你的脚步,没能成为你的对手。看着越来越出色的你,变得嫉妒、难堪,因此擅自放弃了去追赶。”
“伦也……”
“抱歉,英梨梨。十年前,没能成为你的盟友。执着于所谓的身份与坏境,比起你的心情优先考虑了我的自尊。”
“别说了……”
“抱歉,英梨梨。十年前,没能成为你的亲友。擅自把过错都扔在你身上,擅自离开,仿佛这样就能够获得心灵的安稳。”
“都说了别说了啊……”英梨梨言语逐渐变得无力、苍白,脸上流露出了悲哀的表情,“为什么,现在还要,道歉啊……”
那是被人再度揭开不愿提及的愚蠢往事的不愉快,以及,潜意识中对于他与她的那个“转”,所抱有的逃避心理。
所有人在某个人生阶段,必然会对于过去曾发生过的某些事情感到后悔,然后,肯定会畅想那已经不可能再实现的可能性,那只存在于想象中的「if」世界线。
“如果”、“假如”、“要是”……人的际遇还有与他人的关系,会因为某些时候某些小小的决断而截然不同,细细想来,也实在是一件过于真实也过于残酷的事情。
伦也带着自嘲的笑容,语速缓慢但清晰地说道:“那时候的我,不懂得别人的心情与感受,不会为朋友考虑,幼稚、丑恶、自说自话,完全是负面印象集合体一般的御宅族。即使是现在……”
即使是现在,伦也依旧有着,比起当时,自己并未有多大改变的自觉。成熟大抵只是会让为人处世更加圆润,并不会改变个性以及一贯的行为准则。
英梨梨咬着嘴唇,显得极其痛苦地说道:“我、我也是这样……即使知道别人的心情,还是会执意站在自己这一边,幼稚、卑鄙、自私自利,完完全全就是只给人负面印象的女生。”
年岁增长,季节轮转。
然而,名为安艺伦也和泽村英梨梨的个体,除了身体上的成长,或许跟十年之前都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这往好了说叫“赤子之心”,往差了说嘛……这俩人大概都还是没长大的幼稚鬼。特别是在如何看待彼此这件事上,纵使绕了许多的弯路,跟十年前还是没有大的改变。
他问,如果当时的安艺伦也不那么冲动的话——?
她问,如果当时的泽村英梨梨不那么幼稚的话——?
本应该是能够成为从没有决裂过的,最要好的伙伴,最重要的朋友,以及……最喜欢的对象,一直走到现在。
“我才不要……配合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自我满足呀……”
英梨梨显得痛苦而悲伤,但她却并没有流泪。
“也是啊……”
已然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伦也,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继续着自己的“表白”。
“即使这样,能够再次做回朋友,谢谢;明明这么出色,还加入我们的社团,谢谢……谢谢呐,英梨梨……”
“你真烦人啊。”
即使嘴里说着这样的台词,但表情仍显得格外悲伤的少女,透露着一股奇异的美感。
伦也抽了抽鼻子,摘下眼镜抹干净眼泪再戴上,努力调整好内心翻涌的情绪后,状若无事般挑起了另外的话题:“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将过去升华之后,接下来要面对的,肯定便是未来了。至于某些沉淀着、深埋着已然将近十年的感情,伦也自认为暂时没有去触碰的必要。或者说,他已经没有了去触碰的胆量。
作为「寰域编年纪」的画师成名之后,英梨梨这名少女的生存方式,必然会变得跟之前截然不同。「柏木英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也绝不仅仅是每年的漫展上,某个墙际社团的招牌画师了。
简单地说,至少在画师的圈子,她已然从一流迈入了顶尖。
短暂的沉默之后,英梨梨爽快地回答道:“总之,马尔斯那边看起来暂时不太会放我走,之后的游戏相关工作应该会持续一段时间。那之后的话……唔嗯,还有很多想要做的——看起来有趣的工作、看起来能够长期延续下去的工作、看起来能够进一步打响名声的工作、看起来能够赚很多钱的工作……大概就是这样。”
伦也不禁笑了起来,吐槽道:“后半段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得低端起来了?”
嘴里这么说着,但伦也心中也不免有些黯然。奢望着将来能让柏木英理参加某个同人企划这种事,也是绝对不可能发生了的对吧?
英梨梨白了其一眼,说道:“这种低端才是职业吧?”
不消说,区分职业与同人,正是其是否有着长期且稳定的工作与资金获取方式。具体到画师的身上,大概就是是否有着长篇连载以及陆续的工作预约。
“也是……”伦也收拾好内心的些许挫败沮丧,脸上带着由衷的祝福笑容,“那你要加油啊。”
对此,英梨梨则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含糊地答道:“嘛,当然会努力的……只是,大概会比以前更加开心地去做耶?”
伦也闻言一愣,接着脸上笑意更甚:“明明之前说过不见识到地狱就没法成长?”
下一刻,英梨梨脸上露出了她一贯自信满满的、但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清爽感的笑容,说道:“当然,这之后肯定还会见识到地狱。但是,我会把它变成开心的地狱。”
现在的英梨梨还处于起步阶段,接下来的道路想必不可能一帆风顺。但是,伦也看着对方脸上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清爽笑容,不知为何的,明明已经决定要忍耐,但却显得有些烦闷地问道:“……这什么意思?”
“因为呀……”英梨梨笑吟吟地看着伦也,看着这位自己年少的欢喜,“绘画这件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既不是复仇,也不是遗恨了。”
“啊……”
伦也一瞬间就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只感觉口舌干燥、脊背发凉。
对于现在的英梨梨来说,绘画不再是对于他十年前所作所为的复仇工具,同样也不是无法带领着她走向远方的遗憾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