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史原还想厚着脸皮在旁边蹭坐,听听公主与唐氏聊些什么,闻言只好道:“小娘子说的是,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他走的时候还不忘一步三回头,幽怨地看了唐氏好几眼。
唐氏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与公主聊得兴起。
公主在杜家用了午饭,唐氏又陪着公主逛了后花园,意犹未尽,还想留公主晚饭,还是公主说自己惦记留在官驿的小猫,主动告辞离去,唐氏这才依依不舍相送。
一天下来,她俨然已将公主视为知己。
待公主走后,唐氏就去了丈夫的屋子。
杜与鹤看见她,立马一反先前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姿态,掀开被子从床上蹦起。
“你怎么会遇到公主?还把人请到家里来的?公主怎会对你如此亲切?你们到底聊了什么?!”
他如连珠炮,问题一个接一个,根本就没给唐氏说话的余地。
唐氏也不着急,端着热茶慢悠悠喝一口,等他自己说累了停下来,方才翻了个白眼。
“你装病应付方良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害怕,现在遇上个路过的公主,倒会做贼心虚了?”
杜与鹤气急:“我正是因为装病,才不能让别人发现,结果你还把公主请回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吗?万一公主去给方良说了,那岂不就……”
唐氏撇撇嘴:“你不怕公主知道,却怕方良知道,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杜与鹤:“你懂什么?公主他们至多不过几日就要走,身份再高,也不是现管,方良可是我的顶头上司,得罪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唐氏:“你放心,殿下除了一开始问起你的病情之外,后来我们聊的事儿,与你八竿子打不着,全是女人家的事情,你不感兴趣的!”
杜与鹤狐疑:“你是在哪里遇见公主的?”
唐氏:“药铺啊!公主去买乌梅,正好就遇上了,她还帮我解了围,否则我还得与那药铺掌柜费些唇舌,人家说没看到病人,就不肯抓药呢,怕出了事担责任!幸好殿下身边的婢女懂医理,说服掌柜给你抓药。”
听到这里,杜与鹤刚刚变得正常的脸色又有发青的迹象。
“你说公主身边的婢女懂医?”
唐氏:“是,但你脸上敷了粉,又没给你把脉,光看见你和那张方子,也看不出什么,而且不是你让我隔三差五去药铺抓药的吗?说是要让旁人知道你的确是病了,怎么现在倒是疑神
疑鬼了!”陆惟觉得公主的心,与此刻他所看见的一样,都是模糊的。
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就像他们骤然相遇的缘分,若最终道不同不相为谋,终究会如擦肩过客,渐行渐远。
然而心思深沉的公主,会真的甘于在京城里寂寂无闻,当一个被摆起来冷落,没有说话余地的公主吗?
正如他的不甘心,他相信公主也不会甘心的。
“杨园家出事了。”
“杜与鹤在装病!”
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异口同声。
公主笑了:“听上去你那边的事情更大一点,你先说吧。”
陆惟摇摇头,似也没想到一个上邽城,他们只停留几日,也能扯出这么多事来。
他三言两语,将杨家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下。
公主沉吟片刻,语出惊人:“杨园家里这桩杀人案,会不会与他想告发官仓的事情有关,对方不想让他暴露官仓之事,所以故意搅浑池水,让他无暇旁顾?”
陆惟:“我亦作此想,但目前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不能说这两件事是有关的。
杨园本身的确治家不严,说话又肆意张狂,连魏氏跟他夫妻一场,闹到最后都与他势成水火,他家里出了人命,也说得过去。
陆惟道:“魏氏如今被暂且收押在女监,还有那个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无须多言,公主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明日我亲自去,尽力让云娘和魏氏打开心扉。”
女人与女人,总是要更好说话一些,尤其从魏氏的言语来看,她对杨园怨念颇深,有些话陆惟去了未必能问出来,公主却更好开口。
陆惟笑了一下:“殿下冰雪聪明,少有人及。”
公主:“那你怎么还没有因此拜倒仰慕?”
陆惟面不改色:“殿下天人之姿,臣如今还配不上,待修炼几载再说。”
公主初见陆惟时,也被对方一尘不染的神仙风仪骗了过去,后来才知道,这人说起骗人的话,也是一箩筐接一箩筐,不要钱似的。
“说说杜长史吧。今日我在外面遇到杜与鹤妻子唐氏,她去给杜与鹤抓药,明明是一个风寒,药方上也都是四平八稳的药材,她却连来了三四趟,生怕别人看见杜与鹤,又怕别人不知道杜与鹤生病。我心下起疑,便与她套近乎,去了杜家,这才发现,杜与鹤果然在装病。”
她三言两语,就将今日在杜家的事情讲清楚了。
该说不说,杜与鹤装病,可比那勇田县令魏寅高明多了,魏寅装病,连粉都没敷匀,杜与鹤好歹还知道让媳妇去请大夫,让旁人看见她进出药铺呢。
“杜与鹤为何要装病?他畏难怕险,觉得安抚流民是个苦差事?还是不服方良?”
陆惟摇摇头,不答反问:“殿下觉得方良如何?”
公主道:“雨落对他印象甚好,觉得他是好官。他与我在城楼上走了一段,府兵对其忠心耿耿
,肉眼可见,怕也是对这位使君心服口服。”
她说了旁人的,就是没说自己的。
陆惟:“殿下的想法与他们不同?”
公主道:“不,我也觉得此等情势下,方良能做的有限,他因为官仓缺粮,就想去与本地门阀富户借粮,就这点而言,已是难得。换作别的地方官,可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干脆不放流民进城了,那样就算饿死再多人也在城外,他大可推卸责任。”
说到这里,她微微蹙眉:“我只是有些奇怪,方良如此殚精竭虑,底下官员却各自为政,他在秦州任上三年,就没想过把人心收服了吗?这些人如此消极,他平日是如何能顺利处理政务的?”
换句话说,底下的人都不听话,他的政令要怎么推行?
两人沉默片刻,抬眼四目相对。
“秦州的水太深了。”陆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