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你到底……又在瞒着我什么？”
1.
稻妻各处发生的小插曲，置于整个背景下实在显得微不足道了。无论是阴谋，计策，博弈，都需要足够的世界来酝酿。
你走在路上，抬头看天。
这是你没有“经历过”的一段时间。游戏和现实是不一样的，一个黑屏可以跨过几月之久，调整时钟便又是崭新一天。可你现在站在这片土地上，就只能用双脚丈量每一寸，用身体感受日月更迭。从城下町到天守阁，从离岛到鸣神大社，乃至于街上的摊贩和过往行人，大家好像集体进入了一个微妙的状态——
平静。
异常地平静。
正胜师傅被劫狱一事被压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负责人去主动向雷电将军请罚。勘定奉行一方本想抓住机会，借机打压失职的天领奉行众，却不知为何遭到社奉行百般阻挠。
于是劫狱事件发生后第二日，三奉行会谈。
“神里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柊家家主单手轻点桌案，眼里带着阴鸷的光。他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九条裟罗是九条孝行的左膀右臂，于他而言却是个刺目的眼中钉。
柊慎介冷哼一声。
“难道您认为，这种让雷神大人颜面尽失，阻挠眼狩令大计的行为，是可以被原谅的？”
“我并没有这么说。”
神里绫人坐在左侧，两手交叠。他慢条斯理地解释，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我们三奉行对雷神大人一向忠心，自当竭尽全力，辅佐神明直至她所期望的‘永恒’真正实现。”他顿了顿，“所以，天领奉行失职一事，当然需要严肃处理。”
“怎么个严肃处理法呢？神里大人，净说些漂亮话可不好。”
“这当然应该交由雷神大人进行决断。恕我斗胆，您方才的意思是，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案？我愿洗耳恭听。”
“别把套下到我老头子身上。”柊慎介呵呵笑着，“旁的不论，九条裟罗渎职一事可还在商议中。口口声声说要为将军大人分忧，却还是一副等候吩咐的样子，有些滑稽啊。”
“您太过心急了。”神里绫人表情不变，“忠心一词素来无错，越俎代庖才更不妥当。虽说您想做什么我们大家都心里有数，但，再藏得更好些如何？”
“哈哈哈，年轻人说话就是刺耳，毛毛躁躁的。如今社奉行胆子大，不怕惹得一身骚，上一任神里大人若是地下有灵不知要作何感想。”
“哪里哪里。为了稻妻今后的发展，新鲜血液才更有价值，不劳您费心。”
相比于你来我往的二人，坐在右侧的九条孝行却是沉默得多。他表情冷硬，冷冷地盯着场上二人看，没有半分落魄的模样，反而是看了好一会后才沉着嗓子，打破勘定奉行和社奉行两方针锋相对的局面：
“今日，倒是让我见识了个新鲜。没想到二位竟然对裟罗如此上心，真让人感动，在此先替裟罗谢过二位。只是这份关心，甚至远胜于将军大人，哼……裟罗受之有愧啊。”
柊慎介和神里绫人同时停下声音。
把雷电将军搬出来，那讨论的重点就变了。柊慎介不由得冷笑，神里绫人眉梢微动，语气捉摸不定：“据我所知，九条裟罗大将的处分不日就将下达。一早面见将军，主动承担这起事件的全部责任，果真有名将之风。”
“哈哈，佩服佩服。动作如此利索，只要不是心中有愧便好。”
“不过是应尽之事而已。”九条孝行打断柊慎介，却并未看神里绫人一眼，“不仅放跑了罪人，还让两位如此挂念，可谓罪加一等。我作为九条家一家之主，自觉脸上无光。”
“虽蒙将军大人宽宏大量，并未过多苛责。但依照家法，我九条孝行发誓——定将对其严惩不贷，两位不必过份操心。”
“……”
前有负荆请罪，后有处罚惩治；最重要的是，雷电将军已经处理过，再借题发挥便是逾矩。
好大一个面子。
柊慎介摸着胡子，顺着台阶就下了：“家法？家法啊……呵呵。”
“柊大人还有何指教？”
“不不不，”他笑眯眯地，一眼看上去仿佛只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既然将军大人都做出决断了，我自然是全力支持。九条大人教导有方，哎呀，哎呀，叫人刮目相看。”
九条孝行没有理会柊慎介话里有话的说法，他冷冷看向神里绫人。年轻人颔首微笑，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样，始终用如水般平静的眸子看着在场所有人。
2.
虽不甘心，但柊慎介也并不打算闹僵。要给九条孝行使绊子的机会多得是，不必急于求成。这事本该就此翻篇，然而，神里绫人却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重新燃起一把火：
“这是怎么了？还请各位不要一副万事大吉的表情，既然都谈到这了，那咱们不妨就事论事。”
场上两人反应各异，神里绫人权当做看不到。
“在蹊跷的劫狱一事背后，存在着究竟是谁在主导，以及，天领奉行中是否有其内应，如何、又为了什么而协助劫狱者……之类的疑点，亟待解决呢。既然要为将军大人排忧解难，找出幕后黑手我们自是义不容辞。”
“啊，不知九条大人怎么说？”
“……”
3.
做人不能太神里绫人。
这是一条真理。
4.
这件事有怎样的后续，稻妻民众自然一无所知。本就是风雨飘摇时代中微不足道的一笔，三奉行彼此之间的打压牵制也好，雷电将军的想法也好，比起这种复杂的事情，大家更愿意去思考今天午饭吃什么。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人扛着。
不过这么想，吃什么才是最不重要的，反正最后都要拉出来嘛。荒泷一斗对此抱有不同看法，他反驳道：“那我吃了不拉不就好了吗？”
“可以。”你头也不抬，“那我建议你少吃一点。”
“为什么？”
“可以憋的更久。”
久岐忍端了碗拉面坐在你旁边，你闻得出里面加的是堇瓜汤底。她把筷子掰开，插进去搅动，汤和面在旋转中完美混合。
“想尝尝吗？”她注意到了你的视线。
你也不客气，招手跟老板要来一个小碗。
今天天气很好，拉面摊的香味很浓郁，你一边嗦面一边产生了一个漫无边际的想法：人总是偏好居中的。譬如说，若是要把所有人的自由都限制了，那必然会招致不满；但将仅影响少数人的眼狩令摆在明面上，再低调地实行锁国令——最开始只是困住商贾，限制货物进出口，接着到重划渔船出海范围……
你尝了一口堇瓜拉面的面汤，有点咸，不是很好吃。等了好一阵，你肚子里的馋虫都忍不住上蹿下跳，终于听到老板吆喝。
“猪骨拉面来咯——！小心烫！”
“这里！”
你“啪”地一下把手举起来，生怕老板没看见。他乐呵呵地把拉面一放，叮嘱你想加面可以随便说，转身又到锅炉前忙活。猪油漂在最上方，绿色的葱点缀在蜜色的叉烧间，你舔舔唇，埋头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实不相瞒，你刚才还挺想点一份狐狸拉面试试，要不是某人惊恐的眼神刺痛了你所剩不多的良心，你和一斗，今天绝对有一个人要躺着离开拉面摊。吃到一半时，荒泷一斗猛地抬起头，问久岐忍到底吃多少才不算多，阿忍没理他，你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比划了半碗拉面。
“噢？就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本大爷一顿饭要吃两大碗！哦不，三碗！”他把胸口拍得啪啪响。
“可是老大，你上次打工的工资快用完了。”
“嗐，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
他站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指向街道远处，你抬起眼皮，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尊大雕像。
“我能感觉到。”荒泷一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过了片刻，他猛地睁开，眼底似有金芒闪烁，“就在那里——在那座雕像的最顶端！最！顶！点！”
“本大爷的神之眼！！！”
5.
……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你翘着脚，扭头问久岐忍。
6.
他的神之眼是三天前被收走的。准确来说，是三天零一刻钟前，但荒泷一斗拒不承认自己在九条裟罗到场一刻钟内就没了神之眼这件事。你虽然不在现场，坊间传闻却是长了腿的。
“据说，那可真是一场恶斗！”阿创擦掉脑门上的汗，顶着天目十五凶恶的目光放下大锤，比划道，“连天都为之失色，大地都在颤抖！岩元素将地面振出岩晶，转眼间天空就划过一道紫光——轰地一声！没想到，九条裟罗竟站在场地正中，安然无恙！……你说我轻小说看多了？不可能，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哎呀，那位鬼族的先生吗？”小仓澪一边给你糖，一边托着脸回忆，“倒是见过几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在打零工，但是和小孩子们玩得挺要好，也许是个好人吧，上次在街道上找旅行者闹事或许确实是误会……咦，不是问这个，也不是来要糖？奇怪了，你嘴巴这么甜，一口一个漂亮姐姐、老婆的，我还以为肯定是想讨甜头呢……”
相比起其他人的热情，弥生七月显得格外冷静。她一推眼镜，指着合成台：“不知道，不清楚，对谣言不关心。另外，你下次看到旅行者的时候记得跟他说，店铺招牌我放到另一边去了，不要再趴到牌子上用合成台。”
“……好的，好的。”你哂笑着点头，和久岐忍一人一边拉住荒泷一斗。他听到这话突然怒发冲冠，大声叫嚷：
“什么叫谣言！那都是本大爷的英姿！为了守护神之眼所做出的牺牲，整个稻妻都看得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九条天狗，可恶的九条天狗！！！！”
英姿有没有被整个稻妻看到不清楚，倒是这句话被整个城下町听见了。于是从那天起，街道上传开了新的谣言：荒泷一斗输不起。
“……”
他更怒了。
在久岐忍死掉一样的眼神注视中，阿晃、阿守、元太的呐喊声中，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堇瓜声中，荒泷一斗气冲冲地找上九条裟罗决斗，誓要找回自己丢掉的场子。
九条裟罗眯起眼睛，状若无意地瞥了你一眼。
“决斗？”
“哼，九条天狗，你可不要说你怕了！”
“跟谁？”
“当然是你的宿敌——本大爷！”荒泷一斗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梳子，将额前的刘海往脑后一梳，然后咧嘴露出白白的牙，“来吧！甭管是斗虫、吃拉面、用鼻子吹口哨、倒立睡觉、七圣召唤还是街头相扑，本大爷都接受！你选一个你擅长的项目，然后乖乖被我打败，露出原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拒绝。”
“当然！比赛要有观众！胜利若没有人见证，那就无法洗刷本大爷‘输不起的冤屈’！所以尽管比什么都可以，但我提议，街头相扑应当是最合适的！”
“我拒绝。”
“如果你输了的话，就要乖乖把神之眼还给我！听到了没，可恶的九条天狗！”
“我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荒泷一斗“唰”地抬手直指千手百眼神像，目光炯炯，“等着吧，我的宝贝！我马上来接你回家！怎么能让你孤零零地呆在那种鬼地方呢！你说是吧好兄弟！”
好兄弟你哪敢吭气。
九条裟罗突然不说话了。荒泷一斗还在最前方得意地大笑，三人组加油气势更甚，仿佛连天守阁内部都能听到。只有你和久岐忍沉默着，缓缓退到了安全位置，她还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小册子。你凑过去看，封面上写着：
“绝密！久岐忍捞人专用，稻妻民法典纲要第一百零八版”。
7.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你不是很想回忆之后被旅行者从天领奉行所里拎出来的记忆。托马笑得很无奈，但你看得可清楚——旅行者那副笑里藏刀的表情，不像演的。
你吞了口口水。不，不确定，再看看。
呜呜呜。
直到现在，荒泷一斗的神之眼还没从神像姐姐（久岐忍翻白眼）上拿下来。自然，他也从未放弃过“堂堂正正打败九条裟罗”这一宏伟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