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旅行者很认真地思考要打包些什么东西回去。
三彩团子?这种颜色鲜艳的食物派蒙应该会喜欢。
鸟蛋烧?看起来和庄园烤松饼有点像,可以尝试。
黄油蟹蟹……嗯,当作是给你的犒赏吧。再来份市井杂煮,三碗味增汤,甜点要绯樱饼……酒不行,绝对不买。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面前已经堆了座食物的小山。老板笑吟吟地看着他,旅行者汗颜,暗道这绝对不止三人的量。
“啊……哈……”
他苦笑着掏出钱包。
算了,辛苦奔波一天,也是该有顿像样的晚餐。
实在吃不完的话还有派蒙不是?
2.
夜幕降临,微凉的晚风吹去了少年身上燥意。抬头看去,布帘摇晃着,夜空中明月朗朗如玉盘,却被稻妻夜市的灯火所吞没。
“多谢惠顾!”
旅行者被热情地送离木南料亭,老板情绪高涨,在柜台后不停忙碌,高声招呼每一位客人。少年回头看了一眼,笑着摆摆手。
这是神里绫华推荐的店,如此看来,她这般偏爱不是没有道理。
被老板高涨的情绪所感染,连旅行者自己的心情也轻松起来。这个时候,派蒙和你肯定在旅店里等得要死不活,饿得东歪西倒吧?得加紧脚步回去才行。
天幕已经完全黑掉,居酒屋一类店铺则变得活跃。路边小摊也好、街角小店也罢,不停传来杯盏碰撞之声。偶有人们快活的声音夹杂其中,充满了烟火气。
和白天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旅行者心中暗衬,是因为有夜色遮掩?还是因为酒壮人胆,敢于摄入酒精来发泄郁积的情绪?
他沉默地往前走。“外国人”不受欢迎,旅行者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像白天那样惹上麻烦。
不过,有些时候他不去招惹麻烦,麻烦却会主动来招惹他。
3.
听到神里绫人的话,荒泷一斗皱起眉头,疑惑地问:
“绫人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绫人轻笑一声,饶有兴致地道:“难道一斗兄就不好奇吗?”
“有什么好奇不好奇的……”荒泷一斗抓了抓头发,表情复杂,“作为‘荒泷派’的老大,本大爷当然是鼎鼎有名、威震四方、独尊天下的荒泷一斗大人!认识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不如说,”他眼前一亮,用力一拍大腿,“好兄弟是早有耳闻,特地来找本大爷相认的!难怪会这样巧合!”
嗯,首先排除这个可能性。
绫人提醒他:“一斗兄,你是因我突然离席,所以才碰到对方的不是吗?”
“嘶,也对哦……”
一斗提出第二种可能。
“那,应该是告示栏什么的吧?本大爷在上面写过不少留言,稻妻城全部的告示栏应该都能看到本大爷的名字才对。”
也不对。
首先,从你们登岛至今的密线动向来看,比起心思缜密的旅行者,你似乎对这类事物毫不在意。
留言板?写有字的纸罢了,完全不考虑它背后可能隐藏的情报价值。再着,没有那个时间。
绫人脑中思绪飞快闪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反倒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说:“原来如此。虽然我没有亲眼所见,不过我猜,一斗兄在留言板上所写应该不是‘荒泷一斗’,而是类似‘荒泷天下响当当一斗’之类的名讳吧?”
此乃谎言。他当然查看过。
可听到这话的荒泷一斗却挺起胸膛,完全没有听懂神里绫人的暗示。他得意地闭上一只眼:“嗯哼!那是自然!”
“本大爷可不就是‘荒泷天下独尊响当当一斗’吗!”
“……我是说,这样的话就不会叫你‘荒泷一斗’这个名字……”
“顺便一提!‘荒泷相扑鬼王一斗’、‘荒泷鬼兜虫角斗士一斗’、‘荒泷卡牌游戏王中王一斗’、‘荒泷可以输但绝不认输名副其实男子汉一斗’……这些都是我的常用名!噢,绫人兄的话不必客气,挑一个你喜欢的叫就好!”
绫人:“……嗯。还是算了,一斗兄。”
“啊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家伙,真是见外啊哈哈哈哈哈哈!”
“……”
4.
绫人面上的微笑毫无波动,但二人的话题却终止在这里。和荒泷一斗分别后,他抬头看着空中圆润的月亮,用手遮挡在前方,在眼前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一斗兄看起来是真心中意那个人。尽管是不那么愉快的初次见面,唔,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或者说,只是他本人太过单纯?”
“哈哈,不过我这个‘绫人兄’,倒也没资格谴责他这一点。”
他闭起眼睛。夜风吹过,将他鬓边的碎发带到脸颊上,遮住了他温柔的半边脸。男子迎着夜色往前走,逐渐远离嘈杂的闹市,直到能看清月色如水笼罩石板路方才停下。
他一个人站在竹林阴影下,独自欣赏月色美丽。好半天后,如同给自己解闷般,绫人低语道:“嗯……果真是有趣。”
就算知晓名字,也很难将其余未曾谋面之人对上。鬼角罕见,但若非扎根此地的稻妻人,或是对稻妻文化有深入了解的学者,亦不可能第一时间将“头上双角”与“鬼”联系在一起。
这两点同时否定了荒泷一斗说的第二个可能性:“提前从某个地方知道了他的名字”。
再者,你叫出荒泷一斗的名字时并无犹豫,仿佛很早就认识了这个人一般……
“呵呵。”
绫人感叹道,“很有意思。如果不是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我倒不介意亲自去接触一下。”
随着时间的偏移,月亮也开始向中央爬升。角度转换后,竹林的影子也随着偏移,让绫人重新沐浴在月光之下。他微微侧目,看向道路深处,那里有个人影正在缓缓接近。
“什么重要的事?”
5.
旅行者敏锐地感受到一股气息。
他很确定是人类。那个动静不是小动物,对方刻意隐藏了气息,想要在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偷偷从这里穿过。
——虽然不知为何这里有人,但只是个普通路人的话,就悄悄避开他快速通过吧。
旅行者猜对方大概是这样的想法。
“……呼。”
远未到夜半时分,盗宝团这类偷鸡摸狗的家伙不会出门,也不是适合隐秘行动的时间点。那在这种时候挑小路走,可想而知对方平日里都在干些怎样的工作。
暗杀?谍报?密信?
旅行者脑中瞬间浮现出几种可能来。
少年垂下视线,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
他并非好事者。仇杀也好,贵族博弈也罢,都和你们的目的没有直接关系,他没必要去横插一手。
尽管如此,少年出于习惯还是暗自留意了一下对方的踪迹。那人是气息隐藏方面的专家,脚步很轻,像从草上略过的一样……是忍者?那个方向,他是打算去哪里……
“嗒。”
旅行者的脚轻轻踩在石板路上,发出低响。但是,他却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动作。
他抬起头,迎着月光看向那边。旅行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半眯起眼睛,感受着在稻妻城里弥漫开的阴谋气息。然后脚下一转,将身体藏匿到灌木中。
6.
出现在那里的人是九条裟罗。
绫人好像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一样,他侧过身,冲对方微微行礼。
“晚上好,九条大人。”
九条裟罗面无表情,天狗的眼睛在黑夜中依旧能清楚视物。她踏着月色走来,木屐踩在地上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您来的真是准时。”
绫人微微一笑。
九条裟罗在不远处停下,冷声说:“神里大人倒是到的很早。”
“不过是有些事要处理,索性提前些过来。”绫人轻飘飘地道,“九条大人今夜肯赏光,我由衷表示感谢。”
“社交辞令就免了,我不是来跟你聊天的。”
九条裟罗完全没有领情的意思,她两手环抱在胸前,紧紧盯着神里绫人。
月亮终于爬升到天幕上。随着时间推移,闹市的人流变得稀疏,宁静即将笼罩整个稻妻。但两人所在的地方却足够偏僻,不仅听不到一点声音,连灯光都不见一星半点。
她的眼睛微微一动,斜着视线看向神里绫人背后灌木。凝神片刻后,九条裟罗冷哼一声。
“倒真的没有带护卫。”
绫人镇静自若地微笑:“我在密信里就承诺过,这会是只有我们二人的碰面。”
“但我可没有答应你,神里大人。”
“事实上,九条大人您确实没有带手下前来,不是吗?”
“……”
神里绫人摊开手,语气平缓:“我只是料想以您的人品,倘若接受了这次邀约便一定会遵守上面的约定而已。请您不要多虑。”
“说得好听,”九条裟罗道,“你送来的那封密信根本没有署名人。神里大人打的一手好算盘,这若是针对我、或是会危害到将军大人的陷阱,你打算如何担起这份责任?”
“怎么会?九条大人言重了。”神里绫人不紧不慢,“我只是忧心这封信落入歹人手里,无可奈何之下才出此下策,还请安心。如果仍信不过我,那么,我预先在这里静候您的这份诚意是否有传达给您?”
谁是歹人?
无可奈何出此下策?
看着面前这个笑意吟吟的男人,九条裟罗不快地皱起眉头。但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恢复平静,眸子如琥珀般泛着冷光。
“多说无益。速速将你的来意说明清楚,我会根据你的话来决定究竟要对你采取怎样的行动。”
神里绫人只是笑,嘴里的话语同表情一样无害。
“那便有劳了。”
7.
“我的请求很简单,希望您能将今日地牢中发生的事都详细告诉我。”神里绫人看着对方,缓缓说道。
九条裟罗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眉头就皱了起来,她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将问题原封不动地踢回去。
“神里大人,敢问社奉行是如何知晓此事?”
神里绫人没有回话。九条裟罗见状,冷声道:
“既然如此,那地牢里发生了什么神里大人也应该一清二楚,又何必来问我。”
“九条大人高估我了。我只是略有耳闻,并不清楚具体情况。”
“哼,难道不是别有目的吗?”
“如果我说‘是’的话?”
“那今日,天领奉行恐怕就要到社奉行府拜访了。”
“……”
她说这话的口吻捉摸不透,眼神却凌厉无比。神里绫人沉默片刻,收起那副试探的口吻。
“自然不是,您还是太看得起我了。”他否认说,“我等三奉行同为将军大人的左膀右臂,理应遵从神明的意志,协助推行‘眼狩令’。但毕竟人心不可见,我只是有些担忧。”
“……”
“呵呵,实不相瞒,今日我便是为此而来。”
“……什么意思?”
面对九条裟罗的逼问,男人优雅地转移话题,眼神诚恳无比。
“地牢里发生的事除了我,勘定奉行的眼线也应当知晓消息。这个时候,柊大人恐怕正在起草议案,等着明日在会议上反将九条家主大人一步呢。”
九条裟罗对此不置可否:“那神里大人深夜到访,是为了了解事情全貌,然后一举让天领奉行吃个闷亏么?”
“岂会。”神里绫人叹了口气,“同僚之间的情谊还是有的。我虽不赞同勘定奉行落井下石的做法,但实际上,天领奉行这亏已经吃到肚子里了。以九条大人您的品性,想必早已将地牢中案件的详情拟成报告,等着呈到将军大人面前。”
这话是事实。早在你们成功从地牢逃离后的两个小时内,九条裟罗就已经拟好了书面报告,将它和天领奉行明日要呈上的文书放在一处。
只可惜,这份文件将军大人是否能看到还是未知数。
九条裟罗眉头一动:“那你这是何意?”
神里绫人缓缓把早就想好的托辞吐出:“作为社奉行家主,我自当为贯彻将军大人的意志鞠躬尽瘁。但如您所见,稻妻民众中反抗‘眼狩令’之人不在少数,他们无法领会将军大人的深意,在稻妻城内的行动甚至已经牵涉到地牢中关押的罪人。这并非莽夫所为,而是更加有谋略、有计划的行动,九条大人既亲身体会过,想必比我更清楚。”
“所以,我想要在事情还未发酵前尽快将其处理掉。”
8.
处理掉?九条裟罗闻言,在脑中仔细思索。她观察着神里绫人的表情,谨慎开口:“为何是现在?”
“因为只有现在,还未打草惊蛇。”
神里绫人的话语很严肃。他的表情和语气在暗示九条裟罗“到此为止”,而这句话出现得稍显唐突,分明是有深意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