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转转。”对上少年想说什么的表情，你淡定补充，“不会走远的，就想到处看看而已。”

旅行者张了张口。想起你刚才注视大家的表情，再回想你那一夜后倒在月海亭前，躺在病床上高烧不退，无比虚弱的模样，他最终把喉咙里的话吞了回去。

“小心些。”

思来想去，他也只挤出来这句话。这件事上，他没有阻止的理由，也没有拒绝你的权利。

“好。”

你背过身，挥了挥手。

“我待会就回来。”

15.

你从人群之中走过，你从每桌热闹前经过。

有人认出了你，热情地招呼你过去一起坐，你哂笑着拒绝，再回以另一人友好的问候。有人找你举杯，你晃晃手中酒液，很配合地抿一口，对方哈哈大笑拍你肩膀，亦不强求。你从口袋里摸出糖果，递给用亮晶晶眼神看你的兄妹，再摸摸他们的头，对他们的父母点头致意。

你在人群之间穿梭，你对每个人报以同样友善的问候。

在热闹的边缘，吃虎岩那颗大树之下，摆放着一方小小的方桌。接靠大树，被黑夜中深色的树荫遮蔽了身形，只有袅袅的白雾若有若无升腾。

你走过去坐下，很自然地给自己倒了半杯茶。

“一个人在这里喝茶，老大爷也该有个限度。不然我再给你拿笼画眉过来，您趁着夜色溜溜弯？”

对面坐着的人轻笑一声，摩挲自己大拇指指根的扳指。

“如若是这样，那又端酒，又饮茶的你，倒说不清是老人还是年轻人了。”

你轻哼：“我是小孩。能喝酒的成年小孩。”

“哈哈哈哈。”

钟离低低地笑了，笑声如同在胸腔中翻涌一圈，再圆润而悠然地滚出来，他隔着茶烟看向你。

“感觉如何？”

你摸摸下巴：“如果你是说身体的话，非常棒，感觉能上蹿下跳上房揭瓦。如果您是问今晚的话……”

你顿了顿，细心措辞。

“那我觉得……非常棒。”

钟离没有立刻作答。他端起茶杯悠悠吹散雾气，啜饮一口，才不紧不慢接着道：“嗯。好在何处？”

“好玩啊。”你被茶汤烫的直伸舌头，索性把杯子一放，小口喝起酒来。

“氛围热闹，人们热情，菜品好吃，酒水好喝。这还不好？”

“哦，还不用我掏钱。”

“呵呵……”钟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听完你的回答，很是感慨般看向不远处熙攘的人群，然后端起手中的杯子。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另外，您这是茶，不是酒。”

“嗯……以茶代酒。年轻人，不要那么死板。”

“好吧，客卿大人。既然您也有心品味人世间的烟火快乐，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敬你一杯好了。”

“哦？”

你清清嗓子，对着他端起手中酒杯。

你道：

“不敬海晏河清，璃月太平。”

“也不敬岩神辞世，送仙迎新。”

“只敬，今夜，今人，今时。换句话说，敬没带钱也能公款吃喝，跟着胡桃老婆吃香喝辣的钟离先生——再拜托你下次记得存点私房钱。”

钟离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棱形瞳孔微微发光，开怀地笑起来。和他平日里的微笑，稳重而含蓄的笑都不同，是你从未见过的，也不曾想过的哈哈笑声。

“呵呵，哈哈哈哈哈……！好，我会记得的。下次一定。”

你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您知道下次一定是什么意思吗，我有不好的预感……”

“那便一言为定吧。”钟离笑着点头。然后他伸出手，将手中的茶杯与你的酒杯轻轻一碰。

发出清脆的“叮”声。

16.

一杯酒彻底下肚，你感觉脸上有几分热度。

似乎还是有点度数的啊。你单手作扇，一边给自己呼呼地扇风，一边摇摇头，另一只手扶住栏杆。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这里来了。钟离先生饶有兴趣地在远观人间热闹，你很识趣，不声不响地离开，意料之中没有被人挽留。

你两手抵住栏杆，看桥下的水平缓流动，在月光照耀下泛着粼粼的光。本应光滑的水面扭曲了，看不见你完整的脸，镜面荡漾着摇曳，一点点流向远方。

这里是万民堂背后，靠近港口的地方。你还能听到吃虎岩人们的欢声笑语，但因为距离的缘故，那听起来无比遥远，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一般，同你没有半分关系。

你软软地趴在栏杆上，酒精上头，似乎有点站不稳。

这里实在是过于偏了，连人影都看不到。没有漂亮的夜景，也没有优雅的河灯，连情侣都不屑于来这里幽会，更不可能有聚会中的人会靠近这里，靠近这厢冷清又空荡的地方。

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的？你也搞不太清楚。胳膊挂在木制护栏上，听着流水声哗哗响，偶有喝酒上头的人们大吼两嗓子，随即立刻被同行人制止，再有开怀的笑声远远飘来。

你突然有个奇妙的想法。是不是，这才应该是一切原本的模样？

旅行者和璃月少年组们聚在一处，谈天说地，捣乱打闹；钟离先生在不远处喝茶，静静注视一切的发生；千岩军和民众举杯同饮，相互扶持间铸就更深厚的羁绊……

啊。不行。你摇摇头，感觉思绪都混乱起来。果然喝多了，一杯酒都过于劲大。

你看向夜空。

深色的夜晚，月光明媚照耀大地。

但是，很奇妙地——今晚，没有星星。

17.

你试图支撑起自己来，感觉快要滑下去了。

脸上燥热，连耳根处都有热意，但大脑还算清醒，不至于就这样一头栽进水里。

果然还是回去吧，你想。要是在这里落水就麻烦了，虽然应该不至于淹死，但绝对会被旅行者念掉一层皮……

你这么想着，支撑自己的胳膊肘用力，胸口微微离开栏杆。但是与此同时，你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眼前浮现出一个明显的黑影。

你一怔，晕乎的大脑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下一秒，你撑在栏杆上的两手，其外侧分别出现了一只手。

明显要比你的宽大许多，还戴着眼熟的，黑灰色的半手套。

这是……

“我说。”

耳畔有低沉的声音炸响。

“半夜三更，一个人在这种荒凉的地方……可不太好吧？”

“————！！！！”

18.

这个位置很微妙。他整个人都裹在你身后，你毫无防备的身体完全笼罩在他身体之下，两只手为你锁定了一个狭小的范围，你出不去，也逃不开这方寸之地。

背后的热源很是滚烫，尽管带着夜晚的寒气，依旧吹不散他身上不妙的气息。

你牙关微微打颤，然后被你用力咬住了。

“……公子。”

你干着嗓子，叫出来人的名号。

他似乎是被你的反应取悦到了，往前一步，胸膛贴在你的后背上，笑时胸腔的震动不间断传导过来。

“别这样生疏啊，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

他压低嗓音，在你耳边一字一顿念出来：“叫我，阿贾克斯啊。”

寒毛骤然立起！

上头的酒意瞬间退了个干净，只有源源不断的寒凉从身体深处涌起。你张了张口，却像是被恐惧扼住了脖子般，半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嗯？”他凑的更近，“你喝酒了？”

“…………”

“我听说你生病了，结果不仅跑出来喝酒，还半夜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吹冷风啊。看来，他也没有很在乎你么。”

公子低低地笑了。

“是自以为胜券在握，还是过于傲慢？要知道，”他的右手松开栏杆，往旁边移动，随即用力扣上你的手背。

捏的你脸色发白。

“一个成熟的猎手，是永远不会放松警惕的啊。”

19.

旅行者有些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又重重放下。

“抱歉。”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

派蒙吃得肚子圆滚滚，躺在桌子上不停打饱嗝，一动不动。

“去找人？”胡桃瞥他一眼，面上浮现了然的神色。

“……这么久没回来，我有些担心。”

“不要担心！担心什么！！”重云胡咧咧的声音传来，他单脚踩在桌子上，单手握着桃木剑，“不如和我一起除尽世间妖魔，成为最出色的方士！啊哈哈哈哈！！”

旅行者：…………

……这倒霉孩子最终还是没逃离被塞绝云椒椒的厄运。

“嗯……”行秋沉吟一声，“我倒不觉得会有什么事。虽然看不出来，但实际上，今晚的活动在跟[七星]报备后就受到了相当的重视，今晚的安保应该是相当到位的。”

“这样吗。”旅行者闻言却并没有放宽心，他反而揉揉额角，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耳畔。

他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很不好。

20.

今夜是没有星星的夜晚，也是月亮过于明媚的夜晚。

但月亮再怎么明亮，也总有照不到的地方；星光再怎么微弱，也总有死角能窥视到几颗。

钟离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一口。

漫漫长夜里，如果看不到月亮的话，那便注视着星星吧。

如果连星星也没有的话……

他叹了口气，看向对面摆放的，仅仅喝过一口的茶。人走茶凉，更不用说对方已经离开好一阵。

——如若心里也没有星灯的话，那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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