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食堂窗口里面伸出一个脑袋，冲着林赋归招手：“小林，过来啊。”

普通同事相互称呼都会加‘同志’俩字，这个人不但没加，还特意叫的很亲切，让林赋归有些不舒服。

他走过去到窗口，边上排队的见了他以为他要插队，林赋归马上说：“我就说两句话，不插队。”

窗口里面的女人把手一伸说：“你是咱们单位的先进工作者，优先打饭怎么了。”

林赋归把饭盒往旁边让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跟她说：“汪副主任，你叫我有什么事？”

林赋归这话问的好。在打饭的窗户里面叫人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想帮着走个后门插队打饭么。林赋归偏装作不知情的口气，正儿八经地问出来，倒是让里面汪主任有些招架不住。

“我就看你在那边站着，以为你咋地了。没事，你去排队吧。”汪副主任梳着城里流行的学生头，可年纪已经三十出头，怎么努力打扮还是有着成熟味道。显然她并不喜欢岁月给她带来的成熟美，而是努力将自己往小了打扮。特别是头上左边一缕发丝系着一段红绳，顽强地表现出少女俏皮感。

林赋归默默地抱着饭盒走到离这里最远的窗口，一抬头前面没有一个人排队。

“嗬，大中午的就来吃面条，那么多好菜不吃啊？”秦爽从背后搭着林赋归的肩膀，往那边窗口抬抬下巴说：“我刚才怎么看到老汪含情麦麦地望着你，早知道我就不排队打馒头，跟着你吃点油梭子不美。”

“那是‘含情脉脉’什么‘麦麦’不‘麦麦’。”林赋归打掉他的手，坚决不往热菜区去。面条师傅难得见到有人愿意放弃油水丰厚的热菜，吃他做的酱油拉面，特地亲手给他们拉了个超细拉面，一根根都跟缝衣服的线一样细。

这门手艺可是他家祖传，曾经家里经营着百年老字号的拉面馆。后来他爹被人冠以‘资本主义走狗’的称号，斗了好几年。到了他总算有机会发光发热，陆场长对出身不大好的人也照顾着，这才让他成为临时工身份，站到了食堂里面。

他非常希望能够借着养殖场食堂让他家祖传手艺重新登顶。

他把面高高地甩起、抛下，转着圈、折来折去、折来折去...

“您尝尝，这可是百年——”

“哦，谢了。”

面条师傅把这碗富有野心的酱油拉面递出窗口，林赋归接过去，根本没多看，直接走到小料区加葱花、香菜、辣椒、酸豆角...还往里面倒了许多许多醋，筷子一插拌起。

里面被面条师傅精心摆成毛线球般的面条团还没入林赋归的眼就已经乱七八糟了。

面条师傅嘴巴撅的老高，伸手往窗口外面的钉子挂了个‘售罄’，‘咚’地一声拉着木板封住窗口，像是这样能封住他付出无果的内心。

秦爽再次揽着林赋归的肩膀坐下。他也懒得排队，跑到面条师傅窗口敲了半天，面条师傅施施然地打开，秦爽指了指酱油拉面说：“闻着就挺香的，麻烦你给我也来一份呗。”

面条师傅眼睛倏地亮了，说：“那我给你来份更细的，你瞧好吧。”

秦爽看表演般意犹未尽地看完全程，端着面条回到桌子上看林赋归吃的差不多了，就说：“你讨厌老汪别把我也讨厌上了啊。我又不是真想插队，就是跟你说着玩玩。”

“我知道。”林赋归在单位跟秦爽两人的关系最好。秦爽目前还是临时工，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个身份，只要有个工作给他混时间就成。他尝了口面条，由衷地说：“确实比我在首都吃的还香，以后我就认准咱们场的面条了。”

他话音刚落，老汪端着饭盒站在他们桌子面前。老汪边上还带了个后勤科的女同志，跟秦爽打了声招呼说：“别的地方没位置了，介不介意我们俩坐在这边？”

秦爽算是看出来老汪这是看好林赋归了啊。人家有家有口硬贴上来不好吧？

秦爽尴尬地看了一眼林赋归，他就知道林赋归长得好，有文化，明眼人都知道这次他得了先进工作者称号，想必明年开始单位会重点培养他。

这个节骨眼就是科学养殖和经验养殖打的一场乱战，林赋归在养殖科能吃香，是因为他发明了一种饲料配合比，用的是老式饲料加上科学分析出来的优质比例，加上一定的营养元素。这个养殖手段一推出，不光是老式养猪法还是科学养猪法都觉得林赋归向着他们，给他们两派双方一个台阶下。

既然相互都不服气，有了这个机会林赋归作为两边都喜欢的人选，自然而然会受到重视。这次被推举成先进工作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再说林赋归家里成分好，穷三代，为人客气懂的还多，大家都说他要是考大学都能考得上。场里还真有意让他进修一下，可惜被林赋归拒绝了。

拒绝的原因不得而知，林赋归在谁面前都没说。

老汪的年纪照理说不该被人成为老汪，可她整日的做派不合符这个年级段的身份。她希望自己能始终年轻，可有的人跟她不对付，故意往老了叫她。一来二去，大家就都当面叫她汪副主任，背后叫她老汪。

她跟她同事坐下，很明白迂回作战的道理，只顾着跟秦爽说话，几乎没跟林赋归说话。就是用眼睛时不时瞟林赋归一眼，怎么看怎么喜欢。

她也知道这种行为不好，可是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从每天只要能看到林赋归的身影变成每天要是能跟林赋归说上一句话就好了。

“这是食堂剩下的鸡腿，没人动的。正好俩个，你跟小林同志要是不嫌弃就吃了吧。也算是为了咱们单位不浪费做贡献。”老汪出来前又涂了口红，嘴里这样说着，先一步把大个的鸡腿夹到林赋归饭盒里。

林赋归用筷子挡住饭盒，不让她把鸡腿放到里面，淡淡地说：“我吃好了。”剩下半碗面条往地上的潲水桶里倒过去，人起身走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打的老汪措手不及。她夹着的大鸡腿还在半空晃动，眼看着就要掉下去。秦爽赶紧把饭盒接过来，妥妥一个捡漏。

“他小子惦记着媳妇，没什么食欲，你把鸡腿给我我肯定浪费不了。”秦爽话里有话的说。暗示着林赋归心里有媳妇，不会跟其他女人纠缠。

老汪把鸡腿递到秦爽饭盒里，不大高兴地说：“这是满食堂最大的一个鸡腿。”

“哎哎，是我借了您的光。要不把另外一个鸡腿也给我吧，一看就是农村土鸡，这玩意可补了。”秦爽胡咧咧道。

“你这个人可别贪吃没够。”老汪正想说他，陡然想起他跟林赋归是这里关系最好的，忙换上笑脸探听道：“你刚才说他想媳妇，咋了，他跟媳妇吵架了？”

“哎哟，我的亲娘哦，你就指望别人点好的成不成。”秦爽怕老汪把鸡腿抢走，先咬上一大口，劲道的鸡肉扑鼻的香，他口齿不清地说：“就是人家感情好，媳妇去吃忆苦饭，他心疼的吃不下饭。”

“切，我还当怎么了。真没意思。”老汪扒拉两口饭，见秦爽吃的香，她反而没了胃口。她转过头跟被她抓过来作伴的女科员说：“你先回去吧，我这有事要说。”

女科员明显着松口气，端着饭盒也不管吃没吃完，抬屁股就走。走到两步转过头冲秦爽一言难尽地咧咧嘴。

秦爽从老汪背后收回目光，抿唇憋着笑。老汪觉得背后不对，赶紧转过去看到已经走远的女科员。

她不明所以地，还是抓住机会问秦爽：“听说他是上门女婿，老丈人，不对，应该是公婆家对他咋样？”

老汪住在县城里，是几年前升成副主任分配的一套两居室筒子楼。她丈夫前年车祸走了，老汪一心想要走在时代的先锋，改个嫁。场里也明白她的情况，领导看在她也才三十出头，愿意给她介绍几个大龄男青年。

年纪跟她相当的，身上已经有了一股中年男人的气味。也不注重身材管理，单位伙食好，吃的油光水滑，看着就腻得慌。

老汪一个都看不上，只有在笔试那天对林赋归惊鸿一瞥，开启了痴迷模式。林赋归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林赋归对她越冷淡，她越觉得这个男人好，不为身份地位折腰。知道已经结过婚，心里非常遗憾。

这次林赋归评先进，有人觉得林赋归刚进场里不久，许多干了几十年的老人都没有先进称号，凭什么林赋归能有。

陆场长对林赋归格外看重，加上养殖科对他的推荐，力排众议成为场里最年轻的先进工作者。当时开领导会议下决定时，就有人把林赋归是上门女婿的身份说了出来。

老汪记得她如雷霆轰顶，坐在座位上半天没说话。四周叽叽喳喳的声音入不了她的耳，她只有‘林赋归是上门女婿’八个字在她的耳朵里盘旋。

这件事情还是陆场长定下的，他生气地说：“我讲究的是公事，你们却拿私事来攻击一位年轻优秀的同事。两家人你嫁我娶，你娶我嫁有那么多问题吗？要是觉得这件事不成，那是不是所有嫁到别人家的女同志失去评先进的资格？等到过三个月，三八红旗手就不让女同志们做了，你让你来做，够三八！”

想要阻止林赋归评先进的是养殖科的副主任，他被陆场长训的臊得慌。又有科室主任和其他老职员打包票，他胳膊拧不过大腿，只有举手同意林赋归的先进称号。

老汪的心也是在那天活络起来。她不管陆场长怎么说，她对上门女婿有着本能的偏见。要么就是想要被人养着的懒汉，要么就是家境贫苦活不下去的可怜虫。林赋归在她心里俨然成了可怜虫。

不知她是如何幻想林赋归在苏家遭罪，被人呼来喝去的干活。到了年底大家都穿上新衣服，林赋归连身旧军装都没有，穿的还是场里的制服。

一来二去她对林赋归就报以重新组成一个家庭的想法。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感。

她甚至想过，林赋归结婚后离婚就是二婚，她丧偶再结也是二婚。这样两人婚姻上是相配的。

她年纪比林赋归大七岁可职位是副主任，林赋归虽然年轻只是个普通一级工，这样一来一去也是相配的。

至于传说中的那位杀猪不眨眼的女屠夫在她心里根本不够分量，她就等着林赋归上手，跟她永结同心。

唯一的麻烦就是林赋归对她从爱答不理到熟视无睹，再到现在几乎不在一个空间里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