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
曾经,陈时宇相信自己和小桃一定有很深的缘分。童年的邂逅是来自时光深处的丝线,因一张小小的学生卡营造的重逢牵引,被后来一系列高频率的偶遇勾连,这些似乎都在勾勒着他们爱情的图卷,他们在一起是命中注定的,一定是那样的,陈时宇曾经坚信着。
可是现在,陈时宇明白那些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揣测。所谓的命中注定,往好了说是缘,往坏了说是劫。天堂地狱,一线之隔。他和小桃所谓的高频率的偶遇已经变成了麻烦——在他拼命想要避开她的时候,还是总与她狭路相逢。
他刚刚和韩凌雪在食堂呆了很久,甚至还和她一起吃了早饭,直到他确信应该不会再遇到小桃了,才和韩凌雪离开食堂。如果他再自私一点,可以和韩凌雪分开走,可是天生有绅士风度的他又做不到这一点,他还是准备将韩凌雪送回宿
舍。
林语珊忽然明白小桃刚才那一长串话所指的另外一层意思,看到陈时宇那尴尬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神情,看到他旁边那女孩不安又隐约怀着些骄傲的眼光,她有些不敢相信,可是事实却摆在眼前。
又是那种目光…那种仿佛把他彻头彻尾地看透的自信目光,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陈时宇浑身非常不舒服,尤其当自己道德上感到自愧时,他最不愿面对林语珊,她仿佛正在无言地谴责他,像个至高无上的审判官一样,是非对错她已经了然于心。
楚佳桃仍要低着头快速走过,却被林语珊一把抓住。林语珊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陈时宇面前,陈时宇本能地后退了两步,他着实有些心虚。
“陈时宇,这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林语珊不再像平日那样温和,她直截了当地询问陈时宇,甚至显得有些太直接了,丝毫没有给陈时
宇身旁的韩凌雪留面子。
韩凌雪对林语珊和陈时宇的关系并不是特别清楚,还以为林语珊也喜欢陈时宇,此时是为了她自己在质问他。她向前一步,想回应林语珊,但也被陈时宇一把捉住。
陈时宇直接握住韩凌雪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这瞬间的动作让楚佳桃觉得很刺眼,她想挣脱林语珊,可是这次林语珊死死地攥着她的胳膊,像是非要陈时宇给个说法。
在这条空旷的林荫道上,为何迎面走来的偏巧是她们两人?
倘若这也是命中注定,陈时宇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反抗命运的逆反——如果因为自己昨晚偏离了一点点轨道,就要背负花心、背叛、移情别恋的评判,那他情愿接受一切这种评判。
“语珊,小桃,在我回答你们之前,我想对你们说,其实你们没有权利干涉我,我也没有义务回答你们任何问题,对不对?”陈时宇说罢,
看了一眼小桃。
他的目光中隐含着怒气,眼神相接的那一刻,楚佳桃忽然又仿佛看到昨晚的陈时宇,不甘、无奈、悲伤、委屈…
有一刹那,楚佳桃甚至觉得陈时宇还是那个陈时宇,他没有一夜之间移情别恋,他还像之前那样眼中只有自己。可是下一秒,他的样子变得陌生起来,他收敛起自己的情绪,现出冷漠的姿态。
“但是如果你们一定要知道,我也不介意告诉你们。”陈时宇扬起头,他不愿让面前的两个女孩看清他的表情。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荒唐透顶,可是他就像坐上一辆过山车一般没法停止,嫉妒、怨愤、屈辱,这些幼稚的情绪原来他都有,只是之前他实在太害怕失去小桃,所以一直将它们压抑。此时,既然事情已经如此,他也就没必要再压抑了。
“我喜欢的人是萧琦…”
楚佳桃这句话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小桃和他在一起时一直逃避他,拒绝他,原来和他交往的一直只是一具空壳,她的心,她的灵魂,一直牵挂着另外一个男生,自己用尽一切力气,却仍旧无法使一具空壳感动。而萧琦几乎不用出场,就已经赢得了一切。
“是,我没权利干涉你,没资格问你。”楚佳桃仍旧拉着林语珊要走。如果这时她和陈时宇争论几句,陈时宇的心情说不定会好过一点,可她就是这样习惯性地后退一步,反而噎得陈时宇无话可说。
但是林语珊不想后退,她相信楚佳桃和陈时宇的关系本不该恶化到这么严重的地步,此时她可能确实有些多管闲事,但是她相信,如果这个时候坚持一下,说不定两人就能和好。如果他们两人别扭想要逃避,就让她来帮他们坚持吧!
“陈时宇,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你和小桃昨天晚上刚刚分手,连24小时都不到,她是?
”林语珊坚持要陈时宇把话说明白。
“你想说什么我很清楚,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陈时宇受不了林语珊这样咄咄逼人。
“还是我来说吧!”韩凌雪再也忍受不住,向前一步站出来:“我喜欢他很久了。昨天,是我向他告白,可是他没同意!现在你们满意了吗?”
那时候,陈时宇承认他的心情是矛盾的。他的确有过利用韩凌雪报复小桃的念头,他也想挽回自己那已经破碎得七零八落的自尊心啊,但是他还是做不出来。其实刚刚在食堂,他差一点就要对韩凌雪说出“我们交往吧”。他想那么说,不仅仅是出于自私的理由,还因为他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昨晚那荒唐的冲动承担责任,韩凌雪的确是个好女孩,他不知道接受她和拒绝她哪个更不容易构成对她的伤害。
即使是此刻,他也没打算刻意澄清,甚至希望楚佳桃和林语珊干脆误解他和韩凌雪的关系。
这同样是一种矛盾心理,他一方面觉得尴尬窘迫,另一方面又有一种逆反心理,尤其是面对林语珊那种充满正义感的质问时,他更想要问回去:“是小桃先说的分手,而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真不明白,是你主动提的分手。”韩凌雪看着楚佳桃,丝毫不畏惧或退让,“如今你又摆出一副好像你是受害者的样子。你知道你最讨厌的地方在哪儿吗?就是你这种虚伪!你心里其实在想'我什么也不说,他就最难受'吧?你知道吗?你一直让陈时宇多难受,你根本配不上…”
“你不要再乱说了!”林语珊呵止住韩凌雪。
“还有你,你也喜欢陈时宇吧?还装出一副好朋友的样子,你们两个一样虚伪!”
“够了!”陈时宇再次抓住韩凌雪,无奈地看着她。“别再说了,跟我走。”
陈时宇虽然显得怒气冲冲,但他一直牵着韩
凌雪的手。楚佳桃的目光聚焦在那一点上,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眼泪再一次聚在眼眶中,她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她一定是因为不喜欢被人指责,所以才难过得哭了。
“小桃,你别听她那样说…”林语珊不安地和楚佳桃解释。韩凌雪本是未经思考的误解,却让林语珊震惊不已,为什么她也有那种误会?
“没关系语珊,我知道她是随口说的。”楚佳桃似乎对此并不在意。“谢谢你刚才一直帮我问他。”楚佳桃强颜欢笑道。
“唉…小桃,你自己为什么不问呢?”林语珊摇摇头,轻轻擦去楚佳桃眼角的泪,心疼地看着她。
为什么?因为她总是喜欢逃避吗?不,这一次不仅仅如此。她总是迷茫,这一次好不容易确定了前进的方向,孑然一身也好,孤军奋战也好,她不愿退却。别人可能都不能理解她的想法,有时候甚至她自己也不能完全理解,她只能听见
自己心里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她必须自己坚定地走下去,只有这样她才能走出一直囚困着自己的牢笼,不管这条路是对是错,不管她心里是痛苦还是幸福,她都要一直走下去。
“语珊,因为我心里已经下定决心了。他和那个女生究竟是怎么回事,跟我也没关系了。”楚佳桃道。
“不对,小桃,你骗不了我。刚才你说了那么多,我听得清清楚楚,你是喜欢陈时宇的,对吗?既然如此…”林语珊拉着楚佳桃的手,有些着急地说着。
“不是…”楚佳桃摇摇头,“的确,我承认,我对陈时宇不可能一点感情也没有。但是我现在很清楚,我对他更多的是依赖,不是爱情…”
“小桃,为什么你要把这些分得那么清楚…”林语珊心头一酸。回看她自己,她从未像小桃这样仔细分辨感情中的种种细微差别,和小桃比起来,她的感情可以说是很盲目的,也正是因为
盲目,她才会感到自己被一股旋涡牢牢地捉住,无法自控地越陷越深。她忽然觉得,也许自己应该学习一下小桃,适当地用理性在自己的心中设下几道防护之墙,也可以避免自己像现在这样渐渐失去自我。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些恐慌,她和陈慕涵的关系一直像一根紧绷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断裂,到了那个时候,满溢的情感会不会像洪水一样泛滥?他们两人会不会也都就此淹没在那洪流中?
不过,小桃和自己的情况不一样,她是想得太多,完全不敢投入。
“我总是不自觉地会那么想,我对陈时宇究竟是什么感觉,我对萧琦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有时候我越是想,就越觉得困惑。语珊,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可能最终还是适合一个人,也许,他们两人我都不适合。而且这样想是不是也太过自恋了?就好像在他们两人中我可以任意选择似的…”楚佳桃自嘲地笑了。
——我最终可能还是适合一个人。
林语珊仿佛听到了楚佳桃内心深处的想法。没错,这才是她目前所说、所做的一切的最终目的。和总是身不由己地在感情中陷得很深的自己刚好相反,楚佳桃总是在试图逃离。爱情的剧本,表面上看起来仿佛是命中注定,但实际上却是一个人凭借自己的内心,有意识、无意识地自己导演而成的。其实,一切看起来自相矛盾的选择在内心深处都可以找到源头,所有看似不合常理的理由都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内在驱动力,对于楚佳桃而言,这个重要的驱动力便是逃避,逃避亲密关系,逃避人与人真实的交往,回到“自己一个人”的安全空间中,保护自己不受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