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庆的茶具
李医生那份深藏心底的挂念,对于一个人生活了近18年,已经把单身视作一种习惯的曾智楠来说,是全然不曾知晓的。当然,她还记得这位每年过节和她生日时都会发来祝福短信的年轻人,在她从事律师工作的这些年来,敢那样明目张胆,视若无睹地将伪造的遗嘱拿到她面前的人,那个人还是头一个。不知他是一个傻瓜还是过分聪明,那个时候,她差点儿因为他的方式太过大胆或者说过于拙劣反过来怀疑起自己的判断——问题真的有这样简单吗?她忍不住会做这样的思考。
那个时候,她何尝不想将这个胆大包天,又言语恶劣的年轻人训斥一顿呢?但那个时候,当那个年轻人提起自己的养母去世时,他眼中流露出的强烈的痛苦和无助是真实的,时至今日,曾智楠也忘不了那个眼神。也许是因为这个年轻人每年都会有三天提醒她他的存在,也许是近日她遇到萧琦那个孩子时又勾起了当时的记忆,也许是秦姨的离开,叫她比当年更加能够深刻地体会那种失去深爱的人的痛楚…
秦姨走了。曾智楠和楚佳桃回到汇金苑小区的家中,后天将会举办秦姨的葬礼。曾智楠坐在自家客厅中,望着秦姨突发急病那天碰翻的茶杯,望着家中每一个角落整齐的陈列,望着因为这些天疏于打理已经落上一层灰的桌面和电视柜,她静静的发呆,犹自陷入漫无边际的思绪中,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回忆里。
前几日回到家都是匆匆的,随意吃一点儿东西,休息一会儿后,又开始惦念秦姨的病情,那些天感觉心一直悬着,随时随刻都在紧张焦急的状态,现在心一下子空了,偶尔还有着急的惯性,却茫然无措地不知道该着什么急,才忽然发现叫自己着急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曾智楠习惯了近18年的单身生活,但在这18年中,秦姨却无时无刻地在她的生命中带来温暖,关心,她觉得自己的胸口还热热的,还残留着秦姨平日里用一蔬一饭,用无论何时都干净整洁的房间,用时时刻刻在生活上的提醒惦念传递的爱…可是如今那些本来每日都能触手可及,已经令她觉得像空气一样的温柔却不在了。女儿在的时候,曾智楠尽可能地
表现得坚强,她尽可能地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帮秦姨的小儿子处理秦姨的后事。现在,小桃回自己的房间了,客厅里空空荡荡,窗外的鸟鸣听起来是那么清脆悦耳,阳光还是那么灿烂,曾智楠却觉得有一种心缺失了一块的感觉,这种痛楚,哪怕是她在离婚的时候也不曾有的。就在这间客厅,就在这张桌前,那个时候,她和秦姨还像姐妹一样倾心相谈,她的脆弱,她的担忧,她的自责,她所有的弱点都能毫无保留地展示给秦姨,她真的把秦姨当作姐姐看待,对她而言,现在的感觉完全不亚于失去至亲之痛。
曾智楠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还染着医院消毒水味的袖子里,不一会儿,袖子变得湿润了,曾智楠的后背轻微起伏着…女儿还在家,她不能太大声哭泣…
楚佳桃其实已经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了,她站在二楼楼梯前,从高处望着自己的母亲。她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去安慰,她了解母亲,母亲一向是尽可能地喜欢独自处理自己的感情,不愿被人打扰。可是这还是她头一次,头一次见到母亲哭得如此悲切。楚佳桃亦觉得心痛,甚至可以说心如刀绞,但不知为何,和
在医院时一样,她还是哭不出来,甚至比刚刚在医院时更加难以感触到自己的情绪,好像身体里有个开关,自动将她所有的情绪隔绝,将她的眼泪封堵,她觉得身体沉重,心却很空,从医院离开到回家的这段期间,她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麻木的。
楚佳桃环看四周,她过去从未觉得自己的家有这么大,秦姨在的时候,这里每天都暖暖的,感觉人气旺盛,充满欢声笑语,即使秦姨不说话,也有一种踏实感。然而此时,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回荡在家中的每一个角落,楚佳桃忽然意识到,现在这个家中只有自己和妈妈两个人了。她再看向妈妈,妈妈好像还未停止哭泣,楚佳桃摇摇头,想将自己的那份麻木甩开,她告诉自己现在一定要做些什么,因为妈妈需要你!
她轻轻打开二楼的一个小柜子,从中取出半袋红茶,接着蹑手蹑脚地走下楼。不过,曾智楠对女儿的靠近十分敏感,马上擦干了眼泪,坐起身来,用手掩着眼睛,走进洗手间。楚佳桃也不问她,径自走进厨房——她现在已经会用自动烧水机了——烧开了水,从一楼的茶柜里取出茶壶和茶杯,找出红糖和奶
浆。泡好茶后,她小心翼翼地用托盘将茶放在妈妈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