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你是这样想的吗?”森鸥外回味了一会儿他的话,有些惊讶地笑了起来:“这样啊。”
他继续问道:“你知道我和你的父母是怎么认识的吗?”
江户川乱步的视线也没有动摇,头也不回地用原来的语气低落地说道:“你在德国留学时和爸爸成了朋友,后面到了军队时和我的父母有了更多的往来,就是这样的吧。”
“嗯……”
森鸥外有些奇异地拉长了自己的语气,“没错呢,就是这样,你的爸爸妈妈和你提起过我吗?”
“什么啊。”乱步说道:“这难道不是‘看一眼就能全部明白’的事情吗。”
“……”
森鸥外意味深长地打量起这个孩子。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吧。”他轻咳一声,继续开口:“我觉得你说得没有道理哦,如果连逝者的孩子都刻意不去缅怀他们,那不是更加不公平?在这个世界上,和他们链接最深的就是你了,不常怀念的话、忘记了的话……事后回想起来,不是会更难过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乱步低着头,面前的桌子突然有两点湿痕,像是眼泪滴落留下的痕迹,森鸥外敲敲桌子,用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看,这是爱丽丝。是不是很可爱?”
江户川乱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森鸥外又要将自己的人形异能再介绍一遍,男人笑起来:“她的长相、身高、性格、声音都随我任意调控。”
所以呢……?
那孩子的眼神中透露着这样的询问,他的眼睛睁开时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倔强感,森鸥外指着她道:“你听,她的声音是不是像黄鹂一样动听?”
“……”
乱步还是沉默,森鸥外说道:“悲伤是可以咀嚼的。它或许难以消化,但如果时常拿来品味,伤口愈合再结痂,你就会习惯这股疼痛。而你不用担心独自一人消化它的过程多么难捱,因为……”
一直以来只像一个装饰人偶的漂亮女孩张口了。
她的声音甫一响起,乱步的瞳孔就迅速缩紧,随后剧烈地震了起来。
“——……。”
“什么……”
他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少女的嘴唇。
“‘乱步,我手上没有衣服,又为什么会突然开始使用洗衣机呢?以后要注意细节啊,许多时候,慌乱的情绪会让你按照自己的推测而行动。’”
随后,是一个略显温柔的女声,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好似在对自己聪慧的小儿子摇头:“‘你看,隔壁推理小说作家的儿子在为了去夏威夷旅行而努力地解题呢,你为了逃避旅行项目也在做一样的事情。’”
爱丽丝用乱步父母的声音重复着他的话:“……哎。乱步。不要难过,我们期许着你的成长,体会到你的难过,你的聪慧一定能让自己找到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不用淡忘这种悲伤,它们是点缀你记忆的其中一点宝藏。”
他的眼泪其实并未流出,只是一直蓄在他的眼眶内。
江户川的鼻头和脸都红红的,而这一刻,听到那在记忆里无比熟悉的声音之后,似乎眼眶也再也承载不住灵魂深处溢出的难过,豆大而晶莹的泪珠一颗连着一颗,扑簌簌地落下,连桌面都激起了一个小水潭。
“她的长相、身高、性格、声音都随我任意调控。”
“异能的确无法令人死而复生……但却能做到许多寻常人力无法做到的事情。”森鸥外重复了一次他一开始说的介绍词,叹气道:“可惜的是,我只记得你的父母年轻时的声音……不过也不要紧,让我们一点点完善和填补缺失的信息吧,他们的声音和与你的回忆会一直留在这里。”
他指了指乱步的胸口,“而你……也不用担心会彻底遗忘他们,因为我会陪着你,一齐回忆、经历、再度咀嚼这一切。无论是痛苦也好,思念也好,迷茫也好,都是独属于你的合理的情感,难过对你来说,是正常的,不用掩盖这份悲伤,也不要刻意去遗忘……这种痛苦。”
江户川乱步看着放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突然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响亮的啜泣。
就好像打开了什么阀门,他张大嘴巴,像个离巢的小鸟一样,不再像之前那样在外人面前做出的那种蛮横而不讲理的形象,而是大声哭泣了起来,好像重新找回了与自己父母相连的锚点。
见到他那样的姿态,没有人不会体会到在乱步身上的、浓郁到快要崩溃的悲伤。
他在哇哇大哭。
像个婴儿一样、哭到全身发抖,哭到无法坐直身体,哭到脸上的五官都挤了起来,哭到最后精疲力竭,被森鸥外带到了房间内,像一个幼儿一样保持着在子宫里、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睡去了。
……
……
这就是,他和那个孩子第一天发生的故事。
森鸥外坐了下来,完完整整地将这些告诉了他,但是只提起了第一日,略过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太宰低着头,似乎在沉吟,又好似什么也没想。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故事了。”
森鸥外坐得近了一些,似乎也在回忆江户川乱步刚搬到这里来的场景。
……
“——哼哼哼、哼哼呼呼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