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羽什么也没有说,很沉默地看着他的父母亲。
所以,一切就像过去了。章仪乙温柔尽心地教导他,不知情的陈慕章章慕晨每天都是快乐的小孩子。一切都像恢复了正常。
只有寥寥几次,小燕羽仍会莫名在电话里哭,求着说要回家,但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既然无事,为什么会难过呢?为什么要回家呢?他说不清楚。
爸爸妈妈就跟他说,没有别的办法,要好好学习,要努力。一定要争气,要出人头地,要快快成长,要努力变强。不然,付出的一切就都白费了。爸爸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再后来,小燕羽就不跟他们哭了。
他好像又是那个听话的孩子了。
但燕回南自己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事,咽下了什么东西。
他知道自己把儿子给卖了。他不是个男人,不是个人。他是个眼里只有钱,为了钱打弯膝盖,为了钱将儿子的脸摁进泥里的畜生。
妻子病好了,家里不欠债了,名师费不用交了。生活轻松了。他整个人也变了,开始喝酒,开始酗酒,开始酒后发疯,开始泡在酒里不省人事。
也就在这时,他意外发现了儿子身上自残的伤疤。
他开始酒醒,带儿子看病。病程很漫长,治疗很缓慢。奚市有名的医院,他都去了。
可重度的抑郁与双向情感障碍像是另一个黑洞,精神的黑洞,渐渐将夫妻俩所有的希望、乐观、精力全部吸了进去。
久病,是摧人心智的。
燕回南原本是个耐心的人,他和妻子一道,无数次地劝了,哄了,安慰了,鼓励了,他尽力了,可统统没用。那孩子的病就是不好。
面对父母的劝哄、鼓励、眼泪,他无动于衷,他永远沉默,小时候天使一样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只有负面情绪的黑洞。他一次次地自残,一次次地自杀。
燕回南一次次崩溃,求他,恳求他。他不断告诉儿子,让他相信,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他已经走出泥坑了,他越来越好了,他光辉的未来就在眼前了。他们家里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明明未来唾手可得啊。明明一切都变好了啊。
可这孩子的病就是好不起来。
太折磨了,只有陪伴过精神疾病的家人才知道,这疾病折磨摧垮的也有他们这些陪伴者。
燕回南累了,绝望了。他恨自己是个废物,是个畜生。他恨自己没骨气,不是个东西,恨到他渐渐性情大变,变得时软时硬,变得脾气暴躁,变得心理扭曲。
他也恨儿子,恨他不够开朗,不够阳光,不够冷血,不够狠烈,恨他明明能努力好起来却一直好不起来。
于是,最亲最爱的一家人,被苦与难磋磨成了对立的仇人。
燕羽靠在床头,缓缓讲至此处,嗓音已干哑:“他们有时会去奚市陪读,每次都很痛苦。尤其我休学时,家里愁云惨雾。他们想让我开心,但结果总是我让他们很折磨,很煎熬。”
“我爸爸总叫我努力,说没什么的。他不知道,我已经很努力了。”
黎里全程未言,她一字一句听着,身子细细发抖,牙齿却没发出一丝声响。
今晚的一切太大了,像个庞然巨物,压着她太过年轻的心脏和身体。她不知如何应对,但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这都什么……为什么要怪你?!你才是受害者。这又不是你的错!”
燕羽眼神涣散,问:“那是谁的错呢?”
黎里一怔,立刻道:“是那些人渣的错!他,他们一家都该死!”
燕羽默然良久,轻声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生病。我也不想的。”
黎里心如刀割,可她没有能力回答,太重了,她一时无法解构,也难以承受。
燕羽像是很累了,人从床头滑了下去,歪在枕头上,忽说:“高考那天,我爸爸,没找他要钱。”
他沉沉喘了口气:“……他那天激动,喝了酒。现在家里宽裕,他觉得六年前拿那七十万,太亏,太窝囊,就打电话去泄火。放了电话,他一直哭,说,要是现在,多少钱都不要。不会放过他。”
黎里的心像被狠狠捅了一刀。
燕羽翻了个身,平躺下去,呼出一口气,很难受的样子。
黎里一惊:“你怎么了?”
燕羽抓了下头发,扭过头去,哼出一声:“黎里……”
“我在。你哪儿不舒服?”
“我好困。”他皱紧眉,眯着眼睛,“困了。”
燕羽喃喃说着,闭了眼,手缓缓松开头发,垂落枕头上。
药物作用,他昏睡过去了。
“燕羽?”她轻声唤他,但他已沉睡,没了反应。
黎里凑近他,轻抚他脸庞,她看着他睡颜,无限悲伤,吻了下他眼睛。少年在沉睡中,呼吸绵长。:,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