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痴情张于旦 银幕上佳人纵马入……

徒淮却是看得津津有味,若有所思,并煞有介事地赞赏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张生是个真君子!”

日子过得很清苦,但张生和鲁姑娘却怡然自乐。

有时路途多艰,鲁姑娘足软难行,张生便将书箱跨在手臂上,背着她走过一程又一程;

有时行至旷野,鲁姑娘童心忽至,也会拉着张生的手,借着鬼混体轻,整个人像风筝一般半空中盘旋;

他们大多数时候露宿野外,熊熊篝火或烘烤着山洞,或映照着巨树,一人一鬼相依相偎,竟也熬过了酷暑严寒。

一晃十年而过,鲁姑娘终于得到了投胎的机会,两人的离别之期也随之到来。

多年相伴,彼此之间早已情深似海,鲁姑娘如何舍得就此离去,一碗孟婆汤洗尽前尘?

但张生很清醒,忍着心头万般的悲痛,满脸欣慰地替她庆贺,劝她赶紧去投胎,莫要误了好时辰。

终究是到了不得不别,鲁姑娘痛哭失声,再三劝他再觅佳妇,万勿以她为念。

张生为了不让她再生牵念,答应得非常痛快。

可真当鲁姑娘入了轮回,他却一直孤身一人,游历四方。

偶尔遭遇旧识,问起他的终身大事,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只言曾经沧海。

“唉——”看到此处,太子也不禁沉沉叹了一声,“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尚且年少的徒淮却还不大明白,对张生拒不娶妻的行为满脸迷惑。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时候张生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能返老还童,再遇鲁姑娘的转世吧?”

徒淮左右看了看,征询两位长辈,“如今他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却一直不肯娶妻,难道不怕死后断了香火吗?”

太子宽厚的大手摸了摸儿子的脑门,带着几分欣慰说:“你能有这种想法,为父很高兴。望你日后也要谨记今日之言,莫要耽于儿女私情。”

于是,徒淮就更迷惑了,“父亲,你刚才不是还为张生感慨吗,如今怎么又赞同儿子说的话了?”

大人的世界,这么复杂的吗?

太子耐心解释道:“张生对妻子情深意重,才能坚持为妻子守义,做一位义夫,这是他的可贵之处,自然值得人敬佩。

但你说的也是正理,香火传承乃是家族大业,张生若抛却旧情娶妻生子,也是遵循了孝道,别人也不能说他什么。”

这一回,徒淮有些懂了,“这就是忠义不能两全?”

太子含笑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守夫妻之义,尽人子之孝,对张生来说是绝对的单选题。

无论他选哪一个都是对的,但无论怎么选,他心中都难免会留下缺憾。

所幸苍天不负痴心人,张生乘舟渡海时遭遇了海难,他抱着一块浮木飘到了一座小岛上。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水塘边,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

他努力往前挪了挪,想要在水塘里喝几口水恢复一下体力,却又不慎跌入塘中。

等他扑腾着站起来,才发现塘中之水只到腰际。

张生不由失笑,“当真是身在局中,一叶障目。”

他正要举步上岸,偶然低头间却怔在了当场。

只因他从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传说中仙鹤在青渠中起舞,并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只是为了欣赏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优美身姿。

女为悦己者容,而仙鹤从来只悦己。

张生当然不如仙鹤那般自恋,他之所以盯着水中的倒影猛瞧,只是觉得影中之人既陌生又似曾相识。

盯着倒影瞧了半天,他才堪堪确定:这是他自己的影子,可映出的却不是如今鬓已星星的张老先生,而是将将舞象之年的少年郎。

他先是不解,继而又想到了什么,低头掐指一算,不禁怆然落泪。

——粗粗算来,他的妻子鲁夫人,投胎转世已然十五载矣!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纵然上天垂怜,让他们夫妻有隔世重逢的缘分,他这斑斑白发,又如何敢配韶韶红颜?

他恍惚之间梦思年少,难不成是大限将至,感应到自己要彻底妻子诀别了吗?

热泪坠入水中,荡起的涟漪模糊了水中容貌,张生促然听见一声长叹,“真真痴儿!”

“谁?”张生悚然一惊,慌忙四下张望,却见不远处的老松树下,端坐着一个鹤发童颜,身披羽衣的黄冠。

他警惕的看了片刻,那是黄冠始终含笑以对,眉眼翩然。

张生摸索着上岸,略微整理了衣衫,便上前对黄冠施礼,“真人在上,晚生张于旦有礼了。”

“痴儿起来,不必多礼。”那黄冠笑道,“上天有感,前缘早定。寿春城南,桥头微雨。痴儿何必迟疑?”

张生听得云里雾里,但要仔细询问,那黄冠却已化作一阵青烟,杳然而去。

“上天有感,前缘早定。寿春城南,桥头微雨?”

张生低头沉思片刻,抬手正要捋须,却愕然发现,早已焦枯的手掌,此时却如少年人般血气充盈,白皙修长。

“这……”

徒淮笑道:“哈,他终于发现自己返老还童了!”